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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世凝云(二)

 

 
 
龍胤欣然瞧著路丞相的驚訝和喜悅。他知道路丞相的喜悅是會超過任何人的。以他對先帝的忠誠和對天朝的忠誠,這一天,他真正等了一輩子。若瀛部能與天朝結為盟友,天朝的發展便會進入一個全新的紀元。
「瀛部人冥頑不靈了這許多年,終於明白了。」龍胤有些小小的得意。他的祖父、父親都是偉大的帝王,他終於也可以不愧於祖先了。
見路丞相仍神情恍惚地望著上方,似乎沒反應過來似的,方才一直站在房間西南角的一個濃眉大眼,身材魁梧,著一身大紅戎裝的年輕人笑了起來,聲音甚是豪爽。
「這等天大的喜事,可別是把路大人歡喜瘋魔了吧。」
龍胤示意他收聲,用片刻的沉默表達了自己對這位忠心耿耿了一輩子的老臣的尊重。過了半晌,才笑道:「無妨。小長子,為路大人再唸一遍函件上的內容。」
嘶啞尖細的聲音響起。
瀛部久慕天朝盛名,願結好……
「結好」的方式傳統得緊──為表誠意,他們欲送來一名公主和親,不日即將進京。和親這一求和方式雖傳統,但合乎禮數。高傲富強如瀛部肯做這樣的事情,已經充分證明了天朝所使計謀的成功。
一名公主來和親,能為天下帶來的東西卻遠不是一個人那樣簡單。
路丞相漸漸緩了過來,含淚跪下行了大禮,道:「吾皇英明,先帝泉下有知,亦會寬慰了。」
龍胤再次親手扶起他,收斂了笑容,正言道:「這倒不忙,朕請幾位愛卿來,正是要商談此事。」狂喜勁過去了,該到理性地分析問題的時候了。
他的「不忙」二字是什麼意思,人人都明白。
「皇上其實並不完全相信瀛部的誠意。」書桌旁站著的中年官員凝眉道。此人正是禮部侍郎歐陽劍鋒,儀表堂堂,心思縝密,然而面冷得很,不會說半句好話。「『久慕盛名』?既然如此,五十年的時間他們做什麼去了?」
「愛卿所言甚合朕意。瀛部的動機怕沒有那麼單純。」
「他們能做出什麼來?派一名公主來行刺皇帝嗎?」一個愣頭青問道。
「你真是蠢不可耐!」方才大笑的年輕人哼了一聲,答道:「他們一直以來採取的是不理睬的策略,果然煩了我們的討好,接著不理睬便是。因此就要行刺皇帝,太冒險不說,未免無道理。況且,我與瀛部的首領打過交道,他是個磊落之人,要打仗大家光光明明地戰場上見。派個弱女子當刺客,不要跌了他的份!」
龍胤讚許地瞧了他一眼,緩緩道:「自古公主和親,多半是嫁入後宮。西施和親,吳國滅。如姬竊符,東周損兵。不得不防啊!」
路丞相沉吟片刻,道:「我們在南疆的人還在暗中監視他們的一舉一動。這段時間要再看緊些,同時要比往常更厚待南疆其他氏族,以防瀛部做兩手準備。」
「屬下已經如大人所說吩咐下屬了。」那年輕人答道。
路丞相這才注意到他,又是一驚。
年輕人名叫李拓,是天朝如衛青、霍去病一般的少年英雄,大名傳遍天下。雖然性格剛硬、狂野不羈、經常做出先斬後奏的舉動,但戰場上的本事,他可不比任何人差。
然而他的本事再大,龍胤從前也沒有重用過他。
原因便是那段儲君之爭,誰也不能再提的往事。
那麼,是何時,如何,他進入了龍胤的心腹名單?
路丞相詢問地看向龍胤。
龍胤卻示意他暫時不要深究。
路丞相滿腹狐疑,只好笑道:「如此有勞將軍了。」說罷,轉向龍胤,問道:「這位公主是瀛族首領的什麼人?」
「聽說是他最寵愛的妹妹,美若天仙。」龍胤道,「說也好笑,寵愛的妹妹又怎會不留在身邊。必定是使了哪個庶出的貴族小姐來湊數的。」
「這也未必。臣觀察瀛部這許多年,他們的首領倒一向是講信用的,不會欺瞞於陛下。若那公主的身分真如此尊貴,皇上須與太皇太后和皇后商量,封個較高的位次才是,若在正三品以下,怕會讓人家不滿。」
聽了這話,歐陽劍鋒道:「這話不對。封什麼高的位次還不是偏房一般?這等事該由六宮之主定奪,皇上日理萬機,後宮的事哪還能操心?」
適才的愣頭青又冒出一句:「歐陽大人不必說了,定是怕那美貌公主來了,自家妹子受了屈吧!」說完哄笑起來。
歐陽劍鋒一怔,知他指的是瑤婉儀歐陽流鶯,一時語塞。他並不是感情外露的人,自打流鶯入宮,心裡再怎麼惦記著,也並沒有見上一面。
路丞相也想起了自己的女兒,不免覺得感同身受。細細思忖了一下,他正言道:「話糙理不糙。女孩子家的入了後宮,哪裡又能活得容易呢?後宮爭寵殘酷非常,外來的公主不比旁人,皇上不寵她罷,瀛部的人不會高興;皇上寵了她罷,女人之間的嫉妒會害了她,到頭來還是要得罪瀛部。」說罷,他嘆了口氣。
李拓聽了,不以為然道:「和親不過是個形式,兩強勢力之間的交換罷了。真正嫁了過來,意味著同盟關係的建立。至於那個形式的犧牲品是否幸福,誰還會在意?若瀛部首領不懂得這個犧牲的意義,他就不配做首領。」
這話倒說得路丞相和歐陽劍鋒一樣不舒服了。
不只和親是這樣……官家少女入宮侍奉皇帝,又何嘗不是這樣呢?他的女兒受皇寵,外表無比光鮮,內心到底幸不幸福,他亦不知道了……
 
※※※
 
毓琛宮。
凝云坐在書桌前,漫不經心地推開了面前的宣紙。宣紙上有很多字,但她並不記得她今天寫過什麼。一整晚的神思渙散,她心裡明白,不只是因為頭真的痛得厲害。
她心中有種藏不住的抱歉,對龍胤。她不明白自己為什麼發了脾氣,龍胤實在不曾做錯過什麼。
她心中還有種濃烈的幽怨,也是對龍胤。從前她使小性子,龍胤都是會哄她的,不會如今天下午那樣,冷漠地將她推開,轉向了別的女人。
後悔又怎麽樣?他已經走了。
想著想著,桃蔓端茶進來了。
「秋涵呢?」
「秋涵姑姑回勤義院去了,今晚是奴婢值夜。主子不歇息嗎?」
「不。」她掩飾著自己的情緒,假裝在寫字的樣子,將被推到一邊的紙又拖了回來,品著桃蔓遞上來的茶,細細地瞧著。
看來我真的是不在狀態,不記得自己寫過字不說,這字寫得也真是難看,甚至不像我寫的。她想道。
桃蔓神色也不好看,似乎已經從秋涵口中得知下午發生的事了,於是將寫過字的紙拿掉,安慰道:「主子別瞧這些了。人情緒不好的時候,瞧什麼都不好看。」
凝云看著她麻利地收拾乾淨桌子,鋪上了新紙,擺好了筆硯,忽然又心煩,道:「妳走吧,讓本宮一個人待著。」
桃蔓有些詫異,不知自己做錯了什麼,沉著臉走了。不一會兒又跑了回來,通報道皇上來了。那丫頭嚇得什麼似的,把能摔碎的東西都清理走了,凝云又是一陣氣。難道他們都把她當成了只會摔東西的潑婦不成?
龍胤慢慢踱了進來,臉上沒有什麼表情,對凝云不情不願的行禮也只嗯了一聲,瞧不出高興,也瞧不出不高興。小長子傳來了晚膳,兩人就面對面地用膳。龍胤一句話也不說,就像沒看見她這麼個人。凝云乾脆也不說話,反倒舒服。
用過了膳,她便坐得遠遠的,開始繡白天沒完的活計。他也不去理她,從書架上抽下一卷書,背對著她讀了起來。幾個時辰過去了,她只覺得滿肚子的脾氣發不出去,憋得難受。
她氣惱地望向他,倒有些希望再吵一架。
終於,龍胤合上了書,站起身,伸展了一下僵硬的脖子和四肢,朝她走了過來。然而他仍不看她一眼,徑直從她身邊走了過去,進了裡屋。
這是要睡覺了。
她只覺氣得渾身發抖。
他這樣是要羞辱她的嗎?
現在想想,下午她不是在巴巴地求著他來嗎?好啊,他一定是這樣想的:如果這是妳想要的,朕來便是。至於其他的,妳就不要奢求了。
她忽然覺得眼睛濕濕的。不能哭,不能讓他見到妳的軟弱,他會更加瞧不起妳。她輕輕地吹熄了燈,擦乾眼淚,決定在外面坐一晚上。
她就這樣坐了許久,龍胤並沒有喚她進去…… 
我要評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