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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世凝云(二)

 

 
 
置怡閣。
刺破青天鍔未殘,於一宮之中現不霽之虹,於一城之中現萬頃之雲,正是紫禁城中的置怡閣。
於朋月宮南望,便是這一座高聳以輕入雲,華美而自成碑的空中之樓,玉骨朗朗,瓦齒錚然,長身挺立,超然脫仙,靈氣非凡,是為歷代天朝帝王祭聖拜神之處。登高西望,青翠黛碧如眉的燕山隱約可見,接天之處與碧霄相融,春時爽朗而如歌,夏時淡冶而如眉,秋時明淨而如妝,冬時素潔而如織。仍卻西望,海風亦徐,始於百里之外如仙人吐氣,絲勻順暢;渤水亦湯,源於百褶之南如駿馬掣步,滾滾不息;旭日亦炯,高於萬丈之上如天庭傳輝,芒傾萬源。
若換窗南望,即是中原的平原盛景。近處,紫禁城中的宮殿自或輝煌或華美或玲瓏不必多言,城外的川流熙攘,人來人去亦是一片繁華,觀之令人心潮澎湃,積極得世。遠處,花亦熙熙,鳥亦鳴鳴,草亦榮榮,炊煙更繞繞。
如此匯集自然美景與人間萬物的登高臨風之所,正是天朝帝王行神禮之所。
自龍胤親政以來,其父天煊帝,其祖天巽帝所開創的天朝盛世得以延續,且已有漸盛之勢。如其即位時所言,「當勵精圖治,不將倚先人,豈將倚神禮?」一語成讖,原本每年一次的置怡閣神禮竟沉藏了三餘年之久。太皇太后對此有過微言,然其本也不是陳腐之人,只要風仍調,雨仍順,天下仍安定,便也不逼迫他循祖制了。
今日,置怡閣玉門再開,正如聖禮重臨。
然與煊帝、巽帝不同,龍胤不盲信神明,惟盛慶人福。
這一切,只因為那天之驕女的滿月之喜。為皇家子嗣慶生而啟置怡閣,天朝歷史上並非沒有先例。前朝煊帝九子中有三人,包括龍胤的滿月禮慶於此,洛妃所誕皇長子世琰的滿月禮亦慶於此,然為公主慶生,實屬首例。
由此可見龍胤對懌純公主寵愛之深。
由此更可見佳貴嬪心思之高妙,巧舌之高妙。入主置怡閣──天朝的聖所,需打通的門,豈止皇后與皇帝?
得貴嬪之位,受昭儀之禮,有皇后的助力,更是皇帝的嘉許。
葡萄美酒夜光杯,佳貴嬪史纖玉著座席間,一襲大紅的仙鶴望月雪紡洋緞底蟒袍,竟是鳳紋朝聖的繡圖;鬢間十錦琺瑯環貴氣逼人,紫晶步搖碧玉髮簪貓眼珊瑚朝珠直是光芒耀眼。杯酒下肚,兩頰紅暈好看得很。她本就是不妝自豔,亮彩天成的焰般美人,如今春風得意,言笑嫣嫣,有皇帝隨時體貼的眼神和話語,更是越發風華絕代,豔冠群芳。
滿席的佳人,連著皇后這「天朝第一美人」,亦無出其右。
宴席有半個時辰了,佳貴嬪杏眼微醺地倚坐在屬於她的正座上,女帝般審視著後宮中的大大小小。視線更模糊些時,她或許會看到黎芬儀,那怯怯的笑容,恐懼的眼神,聽到那如暮秋落葉般抖動的聲音。
妳看得到現在嗎?
妳應無憾的。
縱然無人悲憫妳的落去。
然而,後宮中的女人,正是以這樣的方式永生的。
妳應無憾。
亦敵或亦友,如今正在憫著黎芬儀的,除了佳貴嬪,正是凝云。黎芬儀之死,算起來,她亦有份,甚至罪過不輕於任何人。而她不也坐在這觥籌交錯中,忘卻人之死,慶賀人之生?她不也親手奉上了悠荔熏,作為懌純公主的賀禮?
那悠荔熏,正是適合小公主呢。
清如悠菊,甘如新荔,正如同新生的孩子。這悠荔熏是香料中之極品,人人都瞧得出來,好大如皇后,張揚如芳嬪林若熙,謙禮如瑤婉儀歐陽流鶯,看到此物也俱瞠目結舌。
凝云將一腔的愧疚轉為對懌純的補償。她深知,長寧宮不過將懌純當作爭權的棋子。
若佳貴嬪待妳不好,我是不會袖手旁觀的。她咬緊了唇。
不遠處,何溥暢仍圍著小公主轉,逗得小公主咯咯直笑;納蘭婉依卻是對窗遠望,似乎一切都不關己事的清高;佳貴嬪身邊,林若熙與歐陽流鶯低聲交談著,若熙有些激動似的,流鶯仍是淺淺地笑著,摸不清是何事。隻言片語進入凝云耳中,她情不自禁地被吸引了過去。
「姊姊真的這麼想……何必掩著……」若熙咯咯笑道。
「……小公主的滿月,貴嬪娘娘的冊封,我們何必喧賓奪主……」流鶯長長的睫毛遮著一絲羞怯。
然而凝云瞧得出來,她蠢蠢欲動不亞於若熙。
兩人在想什麼呢?她並不著急,只靜靜等著。有任何事,若熙是藏不住的,片刻便會見分曉。
果然,在流鶯又遞過一杯酒後,若熙施施起身,倩笑高聲道:「皇上,臣妾與婉儀姊姊有話想說呢。」
一語既出,滿座的人俱安靜了下來,等著皇帝的回應。
龍胤也是心情甚好,轉頭笑道:「哦,什麼話?」雖是答若熙的,眼睛卻看向流鶯,溫柔的一絲不苟。
若熙有些尷尬,登時不語了。
流鶯忙輕輕地將她按下,接過話來笑道:「皇上莫聽芳嬪妹妹的。臣妾一時興起,又兼一時技癢,才有個念頭,不提也罷。」
龍胤豈肯放過,大笑道:「既然又是興起,又是技癢,怎麼又不提了?儘管提,提得好了,朕可有賞。」
流鶯的鴛鴦眉頗皺了幾番,這才咬牙道:「古人云,登高必賦。如今登這置怡閣,又是盛景,又是盛事,臣妾才興起、技癢了起來。」
龍胤還未接口,佳貴嬪倒如女主人般,柔聲應了起來。「妹妹閨才敏銳,京城內都是出了名的。我倒不是什麼打緊的,只盼著妹妹露上幾手,替小公主添添彩呢。」這話說得甚是好聽,龍胤亦含笑點頭。
流鶯這才笑了開來,又指指若熙道:「妹妹比我更有興致呢,我怎肯搶先?」
若熙亦不謙讓,再次站了起來,舉杯道:「臣妾拙作,貽笑大方了。」說是「拙作」,然而那一雙美目中不含一絲自謙。
她朗聲誦出了方才醞釀已久的詩句。
 
登高.輝煌
 
立馬決巔憑天籟,縱情蕩氣紫光來。
火舞金沙騰雲起,水沖銀鬥闌霧開。
珍重芳姿何需掩,淡泊紅顏枉多才。
多嬌焉得比天下,高歌一曲到蓬萊。
 
凝云了無興致,在邊上聽著,只覺又驚訝又好笑。驚的是林若熙竟也有些詩才的,笑的是這詩句分明自傲過了些。「珍重芳姿」尚且稱不上,「淡泊紅顏」又是什麼呢?「枉多才」,卻不知多的是什麼才了。自己想想竟笑了出來,忙以帕掩口。
眼見流鶯真真的敬佩眼神,她心道,想必方才若熙是將這詩給流鶯聽過的,如此的敬佩樣子,也不知是裝出的還是流鶯心中那首也並不比這高明。再次要笑,忽見龍胤有些不悅的眼神,無奈收了收。
妳方唱罷我等場,流鶯拍手笑道:「妹妹的雄心壯志我是比不上的,只是些子真心話,獻醜了。」說罷,朱唇輕啟,聲音不高,卻滿含了情。
 
登高.世間花
 
縞仙素帶玲瓏動,冰亦流轉雪亦融。
餘星逐綠露甘芷,赤霞滿山濃淡中。
窈姿倩容月賜影,韶極華盛天賦榮。
近天始得夢非夢,從容伴我酬清風。
 
凝云這卻是真的驚了,亦懂了些。「世間花」正合流鶯的典雅,全詩風格迤邐,且「天賦榮」、「酬清風」處處謙遜,有若熙的「輝煌」作比,更顯溫嫻端莊。原來看似謙虛的禮讓,竟是突出自己的方法,這歐陽流鶯果然心機細密。而頸聯中「窈姿倩容月賜影」之語,讓她又生了層疑──流鶯究竟知不知道她與懷欣皇后的貌似?又知不知道自己的得寵來自於這「月賜影」?
她偷偷看向龍胤。果然,他似是怔了一怔,隨即便又柔情似水了。若是懷欣皇后對著他說出了這話,他亦會是如此溫柔的吧。
我要評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