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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世凝云(一)

 

 
三月打頭,京城郊外的小城。
青袍似春草,草長條風舒。
自京城東門出來的這一片草原,春暖花開,草長鶯飛的美景不說,單是那純淨得一塵不染、晶瑩剔透的風,就儼然是已近海的韻味了。
藍寶石般純粹的海風徐徐吹來,沖淡的是京城內嘈雜的結廬紛擾。縵迴的廊腰,高啄的檐牙,暖響的歌台,金角紅瓦的瓊樓玉宇……突顯的是那一種從心而發的純淨,那一種登高遠眺便現百舸爭流的盛象。
在這裡屏息凝視,聽花開的聲音,品海拂的神韻,觀天邊陽光灑下的縷縷金絲,世人大抵會明白,何以有人甘願放棄榮華富貴,找一處這樣的地方,隱居自然,梅妻鶴子。
大海邊上的漁人,便樂於享有這天賜的寶藏。
起了個大早,正適逢早春的暖景。漁人肩上挎著網,眼睛溜著近岸處的春光,美滋滋地朝自己的小船走去,期待著今天的收穫。
眼瞧著到了,他撩起了褲管兒,一腳跨進了小船中,卻在搭著的船槳上,看到了一件罕物。
一條絲帕。
漁人將其拾起,仔細看去。他雖不懂得,卻也瞧得出,這絲帕的質地是極上乘的紗綢,圖案隱約是蘇繡,繡得極好,針腳都不露出一些,套接細得很,精細雅潔。雪白的底子上,那絲帕四角各繡了杏花、芙蓉、白菊和木蘭,或嬌豔或含蓄,無不栩栩如生,略一看便可知是大家之作。在這離京城說遠不遠,說近不近的小鎮,這樣的東西可是不常見到的。
漁人正發愣,忽聽得身後一少女的聲音。
「伯伯,那是我的絲帕,被風吹來您船上了,您且遞與我,好嗎?」
漁人聞聲回頭,身後正翩然站著一白衣女孩,十四餘的豆蔻年華,眉蹙遠山,明眸翦秋,雖形容尚小,卻透著一股超然的成熟。說話時那語調,那教養,似也是不常見的。
漁人一忽兒又愣了神兒。
女孩微微一笑,再次溫言請求,他這才回過神來,將絲帕遞給了她。
她彬彬有禮地道了謝,轉身走回了來處。
參天的銀杏樹下,一個身著青藍色上裳的女子瞧著女孩走來,微笑了。這女子三十四五歲年紀,眉眼柔和,中等身挑兒,滿身的書卷氣質,端莊高華;口音中帶著些江南的吳儂軟腔,更顯嫻雅動人。
女孩走近了,她笑道:「才要妳作首詞,偏就跑得這樣快。」
女孩道:「先生莫怪云兒。原是那海風不好,吹走了云兒的帕子,適才去拾的,並非有意。」說著將絲帕遞了過來讓女子查看。
她接過絲帕瞧了兩眼,屈膝坐下,將它鋪在了如茵的碧草上。四色的花兒,映著綠草,更顯嬌豔。
云兒也便坐下,與先生一同細細品賞起來。
半晌,先生抬頭道:「方才那首詞只作了半闋,現補上下半吧。」
云兒也便抬頭,想起了跑開前的半闋詞。那詞牌名是「春待人」,全名為「春待人.日夜」。
 
碧空剔透琉璃羌,飛思凌蒼越穹。志高雲等閒,溥氣扶望。決巔以眺眾生──盛景,盛世,日昂揚。
 
先生未曾置評,只教她完成下半闋。她跑了這一遭回來,卻似被近海的微風吹掉了些豪邁,長長的睫毛有些飄忽,一雙明眸微含幻夢,朱唇輕啟,下闋便一氣呵成了。
 
銀風揚起玉階霜,浮夢點滴琳琅。神躍星莫及,斕光流長。對燭何羨伯牙──影翩,意翩,月柔腸。
 
師徒二人沉默了一會兒。云兒用手拈起了絲帕,置於膝頭,靜靜地看著,以掩飾內心的不安。下月就要進宮選秀了,可怎麼跟先生說才好呢?三年來,名為師徒,她們已似母女了。一入宮門,怕是再難相見……
先生亦有些惆悵的向海天相接處望去。下月就要離開云兒了,可怎麼跟她說才好呢?蘇州,離京城何止百萬里……
數年的朝夕相處,兩人心中都不願離開對方,然而天下無不散之筵席。
想著先生平日的好,再想離別後必將思念非常,云兒熱淚盈眶了。然而她心知先生平素教自己堅強,默默轉頭擦乾了淚,仍去看帕子。
這一次,她發現了些異常,奇道:「我記得先生繡了紅杏、芙蓉、白菊和水仙上去的,怎麼如今水仙成了木蘭?」
先生道:「我不記得了。不過若真是水仙,怎會成了木蘭?應是妳記錯了。」
云兒心道並未記錯,然不再爭辯,又是一陣沉默。
先生見她悶悶不樂,心中不忍,故意笑道:「先前叫妳作詞,好好的詞牌妳不用,偏要自己編出個『春待人』來,平仄什麼的倒不管了,倒像對聯似的。如今再考考妳,就拿這四時名花另填一首罷,隨妳或詞或詩或文,想到什麼說什麼便可。」
然而云兒的心情已沒有「春待人」的樂意,皺眉一忽兒,吟道──
 
四時佳人
若春者豔,日邊紅杏,嬌豔欲滴,幾欲爭頂死方休,丹心婷婷暗自留;所幸,落處春暖無相棄。
若夏者純,水畔芙蓉,香遠溢清,平凡方見玲瓏心,娉婷仙子凌波魂;不負,天許夢圓人相全。
若秋者蹙,月下淡菊,輕靈獨世,怪得清風送異香,香痕難卻牽魂人;怎奈,雪骨冰肌,難敵晚來風急。
若冬者華,雲端木蘭,唯美唯雅,傾國佳容盛世莊,八面討喜雙夢祥;嘆息,醒來驚取兩重身,茫茫,茫茫,前路長。
 
茫茫,茫茫,前路長。
兩人皆嘆氣了。
忽然又一陣風起,絲帕憑風而上,轉眼就到了天邊。云兒急忙起身,卻只能無奈地看著絲帕越飄越遠,越來越模糊。
她嘆著氣,卻見天邊的雲亦模糊了,海亦模糊了,漁人的船亦飄忽不定似的……
有人在叫她……
是先生嗎?
「主子!主子……」
她慢慢睜開雙眼,藍天、白雲、碧海、小舟、絲帕都不見了,眼前的是銅製刻花的鏡子,如意雲紋銅雀的青爐,梅花格窗和紅木格雕花几。侍女秋涵正瞪大眼睛瞧著她。
先生已經走了,她,也不再是少女云兒了。
三年後的她,是當今聖上的妃子,毓琛宮中權傾後宮的二品昭容。
 
我要評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