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到橋頭自然直
葉輕舟得急性闌尾炎痛得滿地打滾被送進市第一醫院的時候,正是小暑那天下午,她被兩護士架著出了家門,被那太陽一照,直接就厥了過去。
死黨歐陽也不清楚這是個什麼情況,直接就嚷嚷了,「怎麼剛剛還嚎著呢,給妳們一折騰就沒氣了?」
有個年紀稍大的護士斜了她一眼,「還不來幫忙?!」
歐陽趕緊上前提起葉輕舟的一隻腳,與那兩護士把她丟進救護車裡,然後跟著那「烏拉烏拉」的聲音,一起到了市第一醫院。
護士推著救護床駕輕就熟的就往前推,對迎面一個護士道,「叫喬醫生,急性闌尾炎,準備手術,家屬簽字。」
「吖……」歐陽叫了起來,「簽字?」
護士道,「是的。難道妳不是家屬?」
「我和她的臉長得像嗎?」歐陽指著自己的臉回道。
護士上下看看,「那妳叫她家人來。」
「暫時沒法叫。」歐陽回道。
「妳可別以為急性闌尾炎是小毛病,拖久了也是要出事的。」護士以為她在開玩笑,厲聲道。
「我簽行嗎?」歐陽問,「我是她大學死黨兼同事……」
護士正說不出話來的時候,突然一個清朗的聲音響起,「那就把她叫起來自己簽。」
歐陽扭頭一看,是一個戴著白口罩穿白大褂的醫生,鼻樑上還架著一副金邊眼鏡,鏡片在走廊的燈光下有些反光,看不清他的眼睛。
「她自己?」歐陽伸手指著平躺在床上輕哼哼地葉輕舟,她早就進氣少出氣多了。
那醫生點了下頭,走了過來,伸出右手,五指潔白修長,他伸出拇指往葉輕舟的鼻下人中猛地一掐,某舟立刻疼得彎起了身子,「嗷……」
「簽吧。」他說著頭也不回就走進了手術室旁邊的換衣間。
「這、這……什麼人吶?」歐陽有點結巴地說。
葉輕舟才醒來,立刻就又要疼暈過去,歐陽一把扯住她,「先簽了字再暈!」
「簽……什麼?」葉輕舟哼哼著說,「我不要手術……要死人的……」
「不簽妳就死了!」歐陽吼道,「看妳怕不怕!」
葉輕舟立刻睜大了眼睛,不知為何歐陽覺得她是瞳孔放大了。
葉輕舟立刻坐起來,彷彿之前疼得痙攣的不過是她的肉身,現在她靈魂出竅,龍飛鳳舞地在單子上簽字,末了還死命拉著歐陽叮囑,「記得給大夫紅包啊……沒錢?沒錢拿我的卡刷啊!要不妳和醫生說我們稍後補上。還有麻醉師,護理的護士,一個都不能少啊……」
歐陽一邊搖頭一邊看著她被推進手術室,這才嘆了口氣。
要說她活到這麼大,認識的人當中誰最漂亮,誰最有錢,誰最有內涵這些問題都頗有爭議,但是要說到誰膽子最小,這就沒什麼爭議了,除了她葉輕舟,再無他選了。
名牌可以不買,保險不能不交。過馬路絕對不能闖紅燈,一定要走斑馬線。睡覺前必查三次門窗是否關好,家中不留超過四位數的錢,全部進銀行。
吃東西前先看生產日期和保存期限,「三無產品」絕不進口。吃任何水果必先消毒再削皮,包括草莓!冬天過了也罩著羽絨衫,生怕得感冒。
一拿工資就給上級送禮,怕被人穿小鞋──說到這一點,就是歐陽最無語的地方了,「妳每個月的工資都上交,那妳工作為了什麼!」
葉輕舟認真地說,「保住了工作以後才有退休金啊……萬一我退休老了以後被遺棄,又沒有子女,而積蓄又被騙走了,這時候如果我每個月還有退休金的話……」
「葉輕舟!」歐陽憤怒了,「妳能不能不要把每件事都往最壞的方面去想啊!」
「妳知不知道全國有多少失業人口,現在還有金融危機……」葉輕舟還在那裡自顧地碎碎念。
……
歐陽抬頭看看那亮燈的「手術中」三個字。闌尾炎也要遞紅包?還準備住院?還要去買人參鹿茸大補?
佛說人生有四苦:生老病死。
毫無疑問在如今的社會,沒幾個人還記得這些,而葉輕舟卻始終記得,不但是記得,而且是一分鐘也不會忘記。
比如她手術後被送進病房才醒來,就顫抖地伸手,一副奄奄一息的模樣,「快給我去買人參老母雞湯,還有老鱉、黃鱔、乳鴿……有什麼買什麼……」
歐陽靠在病床邊的沙發上,用鑰匙串上的耳勺掏著耳朵,一邊嘖嘴,「這種割根小腸子的手術還要住單人的豪華病房?我看妳真是夠奢侈的。」
葉輕舟卻懶得與她爭執。要知道,她現在動了手術,身子虛弱,可能會有貧血、抵抗力下降等問題,如果和別人住在一間,很可能就會傳染上原本不屬於她的疾病。人是很虛弱的,如果一不小心就會生病,生了病再一個不小心就掛了,這掛了以後再怎麼小心也活不過來了。「趕緊給我買東西去。對了,妳有給紅包吧?有告訴醫生我不怕花錢只要需要,什麼進口藥都可以開,醫保用不了我自己付……」
歐陽扭頭看著她,瞇縫著眼睛,眼神透出深深的鄙夷,「妳看妳這生龍活虎的樣子也該知道,這闌尾手術是外科裡最小的手術……」她說著豎起一根小指頭,「就這麼點的東西,那麼點大的傷口,妳至於嗎?我看人家一夜醒來被挖個腎還不是照樣能去報警。」
葉輕舟被堵得沒話說,半天憋出一句,「就算再小,那也是手術啊……」
「醫生說了,妳不能吃太油膩的東西,要吃清淡點,吃點水果啥的。」歐陽撇嘴道。
「哦哦哦……真的嗎?」葉輕舟星星眼狀地問。
「煮的!」歐陽回道,「看妳那膽……老鼠的屎都比妳的膽子大!」
葉輕舟被直戳痛處,加之麻醉藥的效力似乎在慢慢消散,她覺得傷口有點麻麻的感覺。
歐陽抓抓腦袋道,「不過給妳動手術那醫生真是強勢啊……」說著就把手術前簽字那段小插曲說了出來。「嘖嘖,就他那態度還能做醫生,估計要是哪個病人在手術中暈了,就故意一刀直捅人家的小雞雞!」
「噗!」葉輕舟笑了起來,似乎忘了自己此時是臥病在床。好在麻藥尚未退散,她還能笑幾聲。
歐陽繼續說,「知道什麼職業的男人不能找嗎?排行第一就是醫生,他會比妳更清楚妳的身體……想像一下吧,你倆正××○○的火熱,他淡定地說『親愛的,我覺得妳的子宮有點問題,似乎有些發炎……』」
「哈哈哈哈……」葉輕舟再次笑得咧開了嘴。
就在這時,病房的門被打開了,一個清朗的聲音傳來,「第一,手術後最好不要笑得太猛。第二,我不是婦科大夫。親愛的病人小姐,妳的腸子還好嗎?」
葉輕舟和歐陽立刻收了笑,尷尬的嚥了下口水。
來者一身潔白的大褂,眼鏡下的眼睛裡透著點寒光,他伸手摘下口罩,放進白大褂的口袋裡,勾起嘴角牽出一抹詭祕的笑。
如果她不是才動完手術,如果這裡不是四樓,葉輕舟一定會從窗戶跳出去的──前提是,她得有歐陽的膽子。
因為,那人是喬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