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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后劉黑胖2

 

 
這一場雪,下了兩天兩夜,仍未有停止的意思。
段雲嶂大步跨進香羅殿來,在火盆前抖了抖身上的雪花,風月連忙上來為他脫掉孔雀毛邊的大氅。
金鳳裹著棉被,蜷在軟榻上,火盆裡的火光映得她的臉像熟蘋果一樣。
「皇上安好。」她嘟嘟囔囔地說了一句,象徵性地蠕動了一下。
段雲嶂坐在她身邊搓著手,不以為意地道:「天冷,不必起身了。」
「謝皇上。」金鳳將剛剛抬起一點的手臂縮回棉被裡,繼續看她的《囚心孽緣》。
這下段雲嶂倒有些鬱悶了。他說不必起身,固然是出自一番好意,可是這小黑胖居然就真的一動也不動,果然沒把他這皇帝看在眼裡。
「皇后,這書講什麼的?」
「故事。」金鳳敷衍。
「什麼故事?」
金鳳這才正眼看了他一眼,道:「講的是一個小姐戀慕一個才華出眾的書生的故事。」
「哦?那想必是有情人終成眷屬了。」
「不,小姐相思成疾,死了。」
「啊?」
「死了以後變成鬼了。」
「那鬼魂必是又和書生相會了?」
「不,鬼魂守在一所荒宅裡,遇到青年男子就誘他進宅,摳心挖肺,生吞活剝。吃了七七四十九個男子的心肝以後,女鬼終於練成了一門極陰森的武功,從此橫行人鬼魔三界,所向披靡。」
「……」段雲嶂手中的茶盅在桌上一磕。「這樣的書,哪裡來的?」他堅信文宣閣裡不會有這種亂七八糟的書。
「皇上不知道嗎?」金鳳驚訝地回望他,「風月說,這是今年坊間最熱門的書了,她不知多辛苦才託人從宮外弄了一本呢。」
段雲嶂的利眼刷地掃向風月,風月迅速縮頭,鼠竄。
段雲嶂長嘆一聲:「妳整天窩在宮裡,就是看這些雜書?難怪一天一天心寬體胖。」
「皇上,」金鳳嚴肅地更正他,「臣妾每日為皇上在太后面前盡孝,打理後宮上下的事務,很是辛苦,皇上怎知臣妾的艱辛?」
段雲嶂繼續嘆氣。
金鳳如今掌管著大半個後宮的事務,他也是知道的。大到年末的祭典,小到打蒼蠅抓老鼠,太后娘娘統統扔給金鳳。因為金鳳的勞頓,原本就不到四十歲的太后娘娘越來越神采煥發了,簡直綻放出了生命中的第二個春天。
這樣看來,金鳳這個皇后當得倒是比他這個皇帝要實在。他每日勤勤懇懇地上朝下朝,批閱奏章,真正有權力拿主意的事情卻沒有幾件。
「皇后,今日難得清閒,想不想去騎馬?」他引誘她。
「不去。」金鳳翻了個身。
「去太掖池上鑿冰?」
「不去。」
「要不,去御花園裡烤栗子?」
「御膳房有剛烤好的。風月,去拿來給皇上品嘗。」
段雲嶂忍無可忍了,刷地抽走金鳳手裡的書。
「皇上!」金鳳驚訝地看他。
段雲嶂咬牙,勉強擠出最後一絲笑容:「皇后,想不想出宮回家看看?」
棉被從金鳳身上滑下來。金鳳張大了嘴巴:「皇上,你……你……你是認真的嗎?」
「是,朕是認真的。」
「皇上!」金鳳大叫了一聲,猛地握住段雲嶂的手,「皇上,您真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好皇上啊!臣妾對您的景仰和崇拜真是無以復加……皇上!一代聖君啊一代聖君!千古一帝啊千古一帝!」
她的眼睛明亮無比,整個人散發出不尋常的光輝,似乎隨時都要撲上來啃他一口。
段雲嶂哭笑不得。明知道她說的都是廢話屁話,心裡卻偏偏十分受用。
他咳了一聲:「皇后,妳就這麼想家嗎?」
金鳳拚命點頭。
段雲嶂嘆氣:「那麼以後有時間,朕經常帶妳出宮吧。」
「皇上!」金鳳衝動了,她撲了過去,狠狠地抱了段雲嶂一下。收回雙臂,她快速地跳下軟榻,穿鞋,更衣。
段雲嶂僵坐在椅子上,只覺得臉上微微發燙。
他默默地想,香羅殿裡的火盆未免也燃得太過旺盛了。
 
※※※
 
儘管是冒雪出遊,金鳳的心境卻依然像三月裡的豔陽天。
段雲嶂的愛馬是一匹高大雄壯、筋骨強健的黑馬,名叫「踏雪無痕」,是去年韃靼進獻的名馬。段雲嶂愛若珍寶,就連段雲重想騎,都被毫不留情地拒絕了。
段雲嶂撫摸著馬脖子,不厭其煩地給「踏雪無痕」和金鳳作了一番介紹。金鳳繞著「踏雪無痕」轉了幾圈,終於在馬頭前停下。
「你叫『踏雪無痕』?」金鳳狐疑地看進大黑馬的眼睛裡,然後伸手去牽馬韁,「來來來,踏個雪來給本宮看看……」
段雲嶂一把把她推到一邊。
「連馬妳都不放過?」一人一馬十分無語地對視,然後一個冷哼,一個噴氣,共同表達了對金鳳的不屑。
金鳳恍若未聞:「皇上,我們要騎馬出宮?」
段雲嶂點頭。
「不會太張揚了嗎?」
「微服即可。」
「那永徽門的侍衛不放行怎麼辦?」
段雲嶂哂笑:「妳以為還像上回一樣,靠雲重那小子帶妳出宮嗎?有朕在,誰敢攔?」
金鳳以崇敬的目光追隨著飛身上馬的段雲嶂,心想,後臺硬就是不一樣啊。
 
※※※
 
兩人一馬,如弩箭一般出了宮門,直奔城西的黃家巷子。
「踏雪無痕」固然不能真的踏雪無痕,可是牠馬蹄下丈量的距離,比金鳳心中的距離要貼近得多。
輕薄的小雪花從天而降,落了兩人一身,不及凝結成水滴便化得乾乾淨淨。金鳳仰頭,看見段雲嶂年輕而英俊的面孔,他策馬的神情那樣專注而果決,像一塊堅定不移的磐石。偶有雪粒附在他剛毅的下巴上,閃著銀光。
十八歲的青年皇帝,下巴上已經可以清晰地看見青色的鬍碴。
金鳳收回視線,靜靜地品嘗心中那一縷別樣的情懷。
 
※※※
 
黃家巷子本就偏僻,下雪的日子,巷口更是半個人也沒有。
兩人在巷口下了馬,牽馬進巷,彼此居然都沒有說話,只覺得有一股陌生的潮水在兩人之間湧動。
依舊是那扇帶著苔痕的木門,上面還留著她幼年玩耍時刻下的字跡,金鳳以指撫過那刻痕,一時感慨萬千。
「娘,我回來了。」她敲門,輕喚。
門內匡的一聲,彷彿打翻了什麼東西。凌亂的腳步聲一路從裡屋來到門後,卻躊躇了一陣,方才開門。
「娘,我回來了。」金鳳眼睛濕漉漉的。
「黑胖……」永福怔怔地看著女兒,淚流滿面。她披散著長髮,小花襖只穿了一條袖子,雙腳也沒有穿鞋,赤著腳站在雪地裡。
「娘……」金鳳像走散多年的小獸,偎進母親懷裡,蹭了又蹭。
母女二人自六年前別後,就只有三年前那匆匆一面,如今這才是第二次見面。
永福抹了一把眼淚:「快進屋,外面冷。」
段雲嶂撫著馬脖子,好說歹說才勸得「踏雪無痕」低頭從那小門裡鑽進去。
永福盯著段雲嶂看了許久,道:「這位官爺上回也曾見過的,卻沒有介紹,請問尊姓大名?」
段雲嶂將馬拴在葡萄架旁,輕咳了一聲,不知道該如何回答。倒是金鳳一扯永福,笑道:「娘,這是妳女婿。」
段雲嶂臉上又開始發燙。
永福呆住了,膝蓋一軟就要往下跪:「民……民婦……」
段雲嶂連忙攙住:「既然是女婿,哪有丈母娘向女婿下跪的道理。朕今日和皇后是微服出巡,禮節也就不拘了。」他偷眼一看金鳳,心道自己要是真讓永福下跪,小黑胖說不定會在雞湯裡下毒給他喝。
金鳳又道:「娘,妳看,那是『踏雪無痕』。」
永福看到這高頭大馬,眼中現出光芒來:「這馬長得好生俊俏。」
「娘,馬不能叫俊俏,人才叫俊俏。」金鳳看一眼段雲嶂,果然他臉上現出憤憤不平的神色來。
放著好好的人不誇,卻誇起馬來了。
「黑胖,妳說牠叫『踏雪無痕』?」永福興奮地問。
金鳳連忙點頭。
段雲嶂心中頓時浮上不好的預感。
果然永福大步走到「踏雪無痕」面前,笑咪咪道:「來來來,踏個雪給我看看……」
段雲嶂和「踏雪無痕」都頹然地低下了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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