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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分三十三秒~女上男下之五

 

 
 
「好久不見。」
「嗯……好久不見。」
淡漠的開場白,彷彿代表兩人之間的距離有多麼遙遠。
他們重逢的地點是在一間法式餐廳,中午時間,店裡有十幾位客人,這一對出色男女即使位在角落也吸引著所有客人的目光。
女孩,是了,她是一名美麗、長髮飄逸,模樣柔弱,神情十分委屈的少女,此時此刻,正以最無辜的眼神凝望對面的年輕男子。
儀表出眾的男子穿著西裝,姿態優雅的他宛若一幅畫,嘴角漾著溫柔的笑容,眼神卻銳利如刀鋒,彷彿只要一靠近便會受傷。
這樣的兩人,會交織出什麼樣的故事?
餐廳裡的客人逕自陷入想像之中,不過絕大多數都已下了結論,必定是感情糾紛。
論情字,無人不憔悴。
「我們有多久沒見了?」女孩問。
「六年又三十二天。」
似是沒料到他會記得如此清楚,女孩顯得有些詫異。「原來已經這麼久了……你過得好嗎?」
「還不錯。」男子僅單純回答她的問題,並沒有如同一般正常社交禮儀反問的打算。
「你有想我嗎?」女孩又問。
「有。」他斬釘截鐵回答,一點也不心虛。
「那為什麼連一封信都不肯寫給我?」
「我有寫。」
女孩詫異地挑高眉毛,反駁他的謊言。「騙人!我一封信都沒有收到,你根本沒有寫。」她殷殷期盼他從遠方捎來溫暖,結果癡癡等待換來的卻是失落。
男子神情未變,「我有寫信,每個月一封,六年又三十二天,我一共寫了七十三封信,待會兒正要去寄出第七十三封信。」結果她已經回來了,正好省下去郵局的時間,以及等候回信的寂寞。
基於對他這個人的了解,女孩知道他不會說謊,既然他沒說謊,那七十二封信都寄到哪裡了?總不會寄到火星了吧?
「好吧,我暫時相信你。」她朝他伸出手,「那我現在回來了,信可以直接給我看。」
「不。」男子斷然拒絕。
「為什麼?」至少可以看見一封信,他居然拒絕?
「我是寫給在法國的妳,不是現在的妳。」他如是回答。
女孩愣了一下,問:「有什麼差別?」法國的她和現在的她,最多差在頭髮又長了幾公分而已,根本沒有任何改變。
男子仔細看了她好一會兒,彷彿是在審視一件精緻的藝術品,又似是在透過現在的她想著六年前的她,眼神雖然銳利卻又不失淡淡的溫柔。
「差別很大……感覺不同了。」他下結論。
有很多話他可以對身在遠方的她傾訴,一旦她來到面前,那種感覺就是不對,表面看來他們的距離拉近了,其實是更遠了。
因為隔閡、因為關係,有太多因素讓他封閉心房,拒絕讓她看見最透明的自己,那是他最脆弱的部分。
十幾個小時的飛行距離,終究有其魔力,像是一層薄紗,使人朦朧、使人美麗,更令人輕易卸下防備,一旦少了這個距離,什麼都不同了。
「你這是吹毛求疵。」女孩壓抑著內心無法被滿足的好奇,忍不住指責。
男子淡淡揚笑,沒有反對她的指控,在某些事情上他確實謹慎。
她不懂──這不是指他剛才說的那些歪理,反正他向來很能說歪理,無論接不接受,那就是他的論調,誰也無法駁倒,她在意的是那七十二封信都去了哪裡?不會真的憑空消失吧?
又不是經過百慕達三角洲。
「那……至少讓我看一下信封總可以吧?」她決定要自己找出信寄丟的答案。
男子從西裝口袋裡掏出信,大方的放在桌上。正如她了解他,他也很清楚她不是那種無法說理的人,一旦她同意便會信守承諾,她說只看信封就真的只看信封。
只消一眼,女孩便露出得意之色,彷彿好不容易抓到他的小辮子。
「你寫錯地址了!是六十九不是九十六。」呵呵!
他仍然氣定神閒,就像犯錯的人不是自己那樣地自皮夾裡抽出一張紙,上頭是她寫給他的地址。
女孩接過紙條,霎時慚愧得好想逃到火星。
他也看出她的異狀,那是她每次做了蠢事的習慣動作。
呵,輪到他笑了。
「這……我、我居然寫錯地址。」天!她怎會犯下這種不該犯的錯誤!
六年前,她必須離開台灣到法國,從父親那裡問到即將搬去的地址抄下來交給他,希望他能寫信給她──他們十分親近,他甚至比親生父親還了解她,所以想和他繼續聯繫──怎知一個數字抄錯卻險些造成不可挽回的結果,她真的很慚愧……
男子臉上依然沒有多餘的表情,好似早料到她會做出這種事而不會感到太意外。
「明明是六十九,我怎麼會寫成九十六……」她欲哭無淚。
原來他真的有寫信,只是她太烏龍,讓那七十二封信石沉大海……唉。
「妳呢?」他沒有安慰她的懊惱,好整以暇地問著她。
「嗄?」
「妳一通電話都沒有打回來。」他不想質問,不想表現出自己太在意的心情,偏偏一個不察,本該藏好的不滿仍是曝光。
淡淡一句話卻洩漏他這六年的寂寞。
這會兒女孩反倒抬起下顎,理直氣壯的說:「因為我很生氣,你不寫信,為什麼我要回信給你!」他在她心底有著不同的地位,他的承諾對她非常重要,他的失信也重重傷害她,所以她生氣,氣得不想理他。
「小孩子。」他被她噘著嘴的模樣逗笑了。
果然,她的個性如同記憶中的她,一點也沒有改變,這讓他多少有些心安,他不害怕她長大,只怕他們之間起了不應該有的化學變化。
「我本來就是小孩子!那你為什麼不打電話?」她不打,他總可以打吧?
「我為什麼要打?」他不疾不徐的反問。
「因為你是大人,大人不該和小孩子計較。」她自有其歪理。
平常愛裝小大人,這時倒是挺聰明的善用自己的年紀。
「我寫了信,妳不回,一通電話也沒打,我猜妳應該很忙,忙著上課交朋友,加上我事情也很多,就沒想到要打電話了。」他的確不想知道她有多忙,那只會更彰顯他的寂寞。
「對不起……那個……我很想你。」她像個小孩子一樣生氣,他卻是大人的作風,讓她自慚形穢,這會兒應該要逃到冥王星才能懺悔。
「……我也是。」他傾吐心情。
他的心底始終為她保留一個很大的空位,然而熟悉的地方陌生了,不熟悉的地方更模糊……也未嘗不好,他是這麼想,至少,他們最初的關係將永遠不變。
「那你不要生我的氣好嗎?」即使笑容再和煦,他的聲音依舊沒有半點起伏,代表他不高興。
「我沒生氣。」
「有,你有!」
「我真的沒有……」
「有,你氣我有了新朋友就忘記你,可是我不是,我是在賭氣!」她直接拆穿他的掩飾。
「欸。」他摸了摸額際,嘴角一揚,有些拿她沒轍。「既然妳說是在賭氣,也就是認識新朋友忘記我這件事並不成立,所以我有什麼好生氣呢?再說,妳是我姪女,疼妳都來不及,又怎可能生妳的氣。」
姪女?!
一旁的客人心生疑惑,明明看起來像是情侶的兩人,雖然在年紀上有些差距,但也不足以影響他們登對的外表,怎料他們竟是叔姪,太令人詫異。
「沒生氣就好,你都不知道,我最怕你生氣了。」連一家之主的爺爺,她都敢捋虎鬚,偏偏這個看起來不慍不火的男人才是她的剋星。
他在她心底一直是個特別的存在,難以用言語形容。
「小時候怎麼就不見妳怕惹我生氣?」他永遠是在身後替她收拾殘局的人。
「呃……」她支吾了半天,明顯對陳年往事感到不提也罷。
「什麼時候回來的?」他不想折騰她,好意給她台階下。
「剛下飛機。」她一下飛機立刻到公司找人,祕書說他來這裡吃飯,她扔下行李馬上趕過來,完全忘記上飛機之前模擬的使壞情節,她氣惱他沒寫信,決定一下飛機就找他麻煩,可在餐廳一看見他,那些壞主意都像是水面上的泡泡,一個個消失不見。
乍見的那瞬間,才知道心裡真的很想很想他……才格外氣他食言。
不過當下誤會澄清,罪魁禍首就是她自己,唉,真是咎由自取。
「吃過了嗎?」
「在飛機上已經被餵得很飽。」即使坐在寬敞的頭等艙,十幾個小時的飛行依然讓人很不舒服,但為了他,還是值得。
「一個人回來?」熟知父親專斷的個性,他相信大哥不會讓女兒獨自回來,那就好比送羊入虎口。
「是啊,千拜託萬拜託,加上Kay的幫忙,這回暑假才可以回來。我實在不懂爸爸怎麼會那麼擔心我一個人回來,這裡畢竟是我的家,再說爺爺也不是什麼洪水猛獸,我從小惹到大,根本一點也不覺得可怕。」她聳肩,狀似不在意。
Kay?」他在意她提起的陌生名字。
Kay是爸的女朋友,他們交往三年了。」她也當了三年的電燈泡。
「妳爸爸是怕爺爺連妳的終身大事也要插手。」大哥婚姻不幸福,起因就是父親的介入,直到這段婚姻結束,他便帶著女兒離開台灣。
「有什麼好怕的?只要我不同意,誰都不能逼我。」
她揚起眸,那不受人擺布的氣勢倒是有幾分神似她爺爺。
大哥雖然也會反抗,不過個性上始終弱了一點,他的女兒青出於藍,彷彿無人可欺。
「我相信確實沒人能逼妳,但我也希望妳別把爺爺氣到進醫院。」
「我才不會!」
「他雖然嘴上不說,但這幾年他的身體確實不好,又不肯讓我告訴你們。」
「唉,爸爸比我更拗,一直和爺爺賭氣,我真不曉得有什麼好賭氣的,事情都已經過了那麼久,做人應該往前看不是嗎?」她很清楚爸爸氣爺爺擅自決定他的婚姻讓他痛苦,不過現在婚離了,孩子大了,身邊還有個貼心的女朋友,工作又相當順利,她實在不曉得還有什麼好計較的。
他看著她,不吭聲,但眼神已傳達出他想說的話──某人剛才也在賭氣。
「呃……我是小孩子!」她仍堅持這點。
他調侃道:「是,妳是小孩子,我是大人。」
其實,他多麼希望她一輩子都是那個在他懷裡綻放笑靨,令他柔軟了整顆心的孩子,然而這是不可能的事,她終究會長大,有一天必定會離開他……
唯一的聯繫就是他們的叔姪關係。
他渴望永遠不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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