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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多益善（一）：從此蕭郎是陌路

  

 
六月，正是豔陽高照，繁花似錦的月份。
滿香樓的紅牌姑娘嫣然死了，就在她初夜競賣的前一晚吞金自殺。
豔紅坐在金魚池邊，她和嫣然最後一次說話就是在這裡。
那天晚上，她在前廳陪幾位客人喝酒，有些厭煩，便藉口更衣溜了出來。走到池邊，看見有個人一動不動地坐在那兒。
走近一看，正是嫣然。手裡攥著一張紙，臉上一片絕望。
豔紅笑了，說：「怎麼，周公子來信了？」她不相信是周公子主動來的信，一定是嫣然等不及去信催了。「說什麼呢？幾時來迎妳過門？」
嫣然慢慢抬起頭，臉上毫無血色。豔紅帶著幾分醉意坐到她身邊。
「行了，別傻了！那些個公子哥兒就這樣，什麼一見鍾情、非卿莫娶，只是為了讓別人稱讚他們少年風流而已。這窯子裡的姑娘，可以喝個酒、行個樂，要登堂入室，呵呵，他們早就躲得遠遠的了。」
「他不是有心負我，他只是、他只是……」
「只是什麼？只是他出身高貴，家法甚嚴，父母不允，妻女不從，所以他雖有心於妳，也只能寧做負心人、勿做不孝子，是吧？」
「是！」嫣然彷彿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
「哈哈……」豔紅突然大笑起來，笑得有些淒涼。「是妳個鬼！妳以為他出身貧寒、無父無母、無妻無兒就真會娶妳，不會的，他們都一樣！用得著妳的時候，就對妳甜言蜜語、山盟海誓，可只要他朝得勢，哪裡還想得起妳這個風塵女子！」
「豔紅姊，妳……」
「不是我！」豔紅猛然大喝一聲，把嫣然嚇了一跳。
「不是我……」豔紅的聲音軟了下來，一陣發洩之後，她的酒意也散了些。「咱們這地方多得是這種事，妳不是第一個，也不會是最後一個，還是別再想了。後天就是妳的初夜競賣，好好準備一下。別看張嬤嬤現在捧著妳，要是出了差池，她一樣不會饒妳。再說了，要對付那些臭男人，最好的辦法就是讓他們心甘情願地死在妳的床上。呵呵，妳要是不會，儘管來問姊姊我，我可是豐寧城最有名的淫娃。」
豔紅說完就起身走了，不去看嫣然此時的表情，也沒聽清她在說什麼。
兩天後，當整個滿香樓都被突如其來的惡訊鬧得沸沸揚揚之時，她從嫣然生前的丫鬟手中拿到了嫣然留給她的信。看完信，她才想起嫣然那晚說的好像是「寧為玉碎，不為瓦全」！
嫣然真夠傻的。死了又能怎樣？沒人會為妓女立貞潔牌坊。至於周公子，也許會為她傷心一段時間，但很快就會有別的女人去撫慰他。
如果那晚她聽清了嫣然的話，如果她再勸勸嫣然，也許嫣然就不會死了。
但活下來又能怎麼樣？就像她自己一樣，把和男人上床當作兒戲，把糟蹋自己當作對世人的報復。可她報復了誰？那個遠在京城的男人不會因此內疚，他只會慶幸趁早擺脫了她。
難道只有死路可走？
「豔紅姊姊。」
豔紅聞聲回頭，是金多多，那雙無憂無慮的大眼睛裡果然有了一絲憂慮，但她卻無法幸災樂禍。
「豔紅姊姊，妳怎麼哭了？」
豔紅抬手一摸，是有些濕意。
「妳在想嫣然姊姊嗎？妳不用擔心，嫣然姊姊現在很好。」
「多多，妳……妳知道嫣然姊姊去哪兒了嗎？」豔紅不知道該怎麼和一個孩子談死人的事。
「知道，她升天了。她的爹爹和娘親也在天上，所以他們現在在一起了。她的爹爹和娘親會照顧她的。」
「多多，妳的爹爹和娘親也在天上，是嗎？」
「是。」
「多多想他們嗎？」
金多多抬起小腦袋瓜，想了想。「哥哥說升了天的人是不會回來的，但他們還會看見我。只要我們過得好，爹爹和娘親就會開心的，所以我們每天都要好好過。嫣然姊姊看見妳哭會不開心的。」
豔紅知道那不過是羅傑說出來哄她的，卻被她當了真。但這童言卻一下子扎進了豔紅的心裡。
自己是沒什麼親人可期盼的了，也才會肆無忌憚地糟蹋自己。會為此傷心的恐怕已沒了，會為此高興的都是自己的仇人。為了讓仇人高興而糟蹋自己，這過得是什麼日子？
嫣然是個聰明人，從那晚她的失言裡定猜出了什麼，所以才會在遺書裡暗示自己要好好珍惜自己。可是嫣然，為何妳不好好珍惜自己呢？
死絕不會是唯一的出路。
「豔紅！娘的好女兒！」滿香樓的老鴇一路小跑著過來。
豔紅皺皺眉，這是她現在最不想見的人。
老鴇一把拉住豔紅，一滴眼淚也沒有地哭喊著：「女兒啊，嬤嬤現在可是只有妳了……」
「張嬤嬤好。」
老鴇止住哭喊，低頭一看，「原來是多多啊，越來越水靈了。」邊說，邊用手去捏金多多的小臉，「哎喲，這皮膚真是滑。」
金多多並不喜歡這個整日花團錦簇的張嬤嬤，但也知道她是樓裡最大的官，小臉被捏得痛了也不敢躲開。
豔紅不著痕跡地把金多多拉開。「嬤嬤要和我說的事不該讓小孩子聽吧。」然後對著金多多說：「大人說話，小孩子不能聽，快回屋去。」
金多多聽話地跑開了，老鴇還在一旁戀戀不捨，「這丫頭剛來時就跟個豆芽似的，還以為養不活了，這好吃好住了一年，竟長成個小美人了，將來不知要迷死多少男人。」
好吃好住？不過比在街頭流浪好些罷了。豔紅心中暗自嘲笑。
「看來嬤嬤又找到個好女兒了，想來是用不著豔紅了。」
「哎喲，豔紅，妳這是說什麼呢，嬤嬤現在真的只有妳了。原想著還有個嫣然可以替妳分擔些，誰想到她竟然……妳說說，打她進了滿香樓，吃給她吃好的，穿給她穿好的，就連見哪個客人，不見哪個客人，都由著她，哪一點委屈到她？她不想活也就算了，何苦留個爛攤子給我收拾。光是撫慰那些個來捧場的客人就夠我受的，現在她家裡人又說是我把她給害死的，要我賠錢，否則就鬧到官府去。呸！好好的競賣會就這麼砸了，我還沒讓他們賠呢！」
豔紅心想：哼，不就是都不想出錢辦喪事。嫣然，也許妳走是走對了。
「嬤嬤說得是，這嫣然為何想不開妳我都是知道的，和咱們滿香樓一點相干都沒有。只是她挑的時辰實在是……很容易讓人誤會是被逼無奈。」
「可不是嘛！外面都說是嬤嬤我逼良為娼，嫣然才會想不開自尋短見，可那不是她家裡自願把她給賣進來的嗎？」
「所以，這後事就由咱們滿香樓主持。」
「什麼？」
「當然，我們一定要說明不是因為心中有愧，而是念在母女情分、姊妹一場，再加上知她家貧，無力承擔，這才出面。然後想辦法把嫣然的死因給透出去，再找幾個她生前交好的文人給她寫幾首詩詞，讓別人知道咱們樓裡的姑娘都是有情有義的。如此，對滿香樓也不是沒有好處。」
「可是那周家可是在京城裡當大官的，若是怪罪下來……」
「難不成嬤嬤會親口告訴周家？這妓院本就是個藏不住祕密的地方，他們憑什麼斷定是我們說出去的。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
「呵呵，豔紅想得真是周全，只是……唉，我這造的是什麼孽啊！」老鴇心疼的明顯是銀子。
待老鴇走遠，豔紅轉過身，再次面對著池水。
「嫣然，我能為妳做的也就是這些。雖然不可能為妳伸張正義，也不可能讓妳風光下葬，但至少讓世人知道那個無情無義的人不是妳。」
豔紅張開一直握著的手，手心裡有一粒紫水晶，那是她在嫣然房間的地板上找到的，其餘的不知是滾不見了，還是被丫鬟、小廝給撿走了。
她把手中的水晶拋入水中，眼睛緊盯著，直到水面的漣漪也消失了。
豔紅突然想起剛才老鴇對金多多的窺伺，心裡有些擔心。她不後悔把羅傑兄妹帶進滿香樓，否則他們很可能會餓死在街頭。但真讓他們一直待在這嗎？以後的金多多會變成什麼樣的美人？是像嫣然那樣寧為玉碎的，還是像她這樣自甘墮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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