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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2156《霸王.下篇》~九龍策 卷九(2010典藏版)

  

 
※※※
 
 
冰冷的感覺自胸口傳來,伴隨著絲絲刺痛,戀姬受疼地蹙著眉,掙扎醒來後,甫睜開眼,近在眼前的矇矓人影令她悚然一驚。
「是我。」鐵勒以沉穩的音調安撫她,並沒有停下手邊的動作。
視線較為清晰後,她不解地望著他的面容,順著他的動作往她的胸口看去,她才明白胸前冰冷的感覺,是他的指尖,而會刺痛,是他正在為她上藥並更換紗布,但在看清她的疑惑時,她也見著了正袒胸接受他照料的自己。
「別動,妳的傷口裂了。」鐵勒騰出一掌按住羞窘欲躲的她,以另一手單獨完成紗布固定的工程。
他才收回手,戀姬馬上想找衣裳或是被巾遮掩自己,可她找遍了兩旁也摸不到半片布料,不希望她亂動再次弄裂傷口的鐵勒,只好放棄欣賞眼前的美景,撈來被他塞到她腳邊的厚被為她密密蓋上。
「我在哪裡?」整個人藏在被下只露出一張小臉的戀姬,邊打量著四周的環境邊問。
「虎踞宮。」他漫不經心地應著,指尖輕輕畫過她粉色的面頰。
虎踞宮?這是什麼地方?
急於求解的水眸移至他的臉上,但他不回答,專注地凝視著她,他那眼神,彷彿不曾見過她似的。
「怎、怎麼了?」被他瞧得有些不自在,她不確定地摸摸臉頰。
鐵勒不發一言,將她扶坐起來,坐至她的身旁擁她入懷,埋首至她的髮間,緊緊地,將她壓進他曾經以為他將永遠空虛的胸膛裡。
他離營時,渾身是血的她,緊握著他衣袖的模樣他還記在心底,她不會知道,當她伏在疾奔的馬背上朝他而來,而後又墜落在雪地時,他有什麼感覺。
他以為,她傷了、死了,再不會爬起來走向他,站在原地的他,碎成一千片、一萬片散落一地,那一刻他甚至認為,原本打算與她重新來過的他,又再次失去了機會。
「答應我,別再亂來……」費了好大的力氣,他才能把話說出口。
戀姬在他懷中想動,「那時我以為你……」
「妳該對我有點信心的。」若非有十成十的把握,他怎會去面對北武王?外頭有著左右翼軍,裡頭有著數量龐大的中軍,北武王城早就是他的囊中物,與他對峙的北武城兵,所做的不過是困獸之鬥,他根本就沒看在眼裡,所以也才不要冷天色進來攪局。
「可是你連動也不動……」她哽著嗓,淚光在眼底浮動。「離蕭若是沒發箭,你是不是就要任人宰割?」他簡直就是置自己的生死於不顧,他甚至連還擊的念頭都沒有,在她眼中看來,他只是想尋死。
鐵勒無法否認。那時的他,思緒空洞一片,在見著北武王與兵士朝他疾馳而來時,他真的不知道他該有什麼動作。
他很問問那個與他面龐相似的北武王,想拿他怎麼辦?怎麼看待他?那驚訝的表情又代表了什麼?是否也把他視為國仇大敵?是否承認他的存在?在他的心底,有太多太多的疑問,想說,卻又道不出口,於是他選擇沉默,在沉默間,他猶豫著該不該動手,他怕只要他一動手,他就將成為一隻失足的鳥,再也無處著陸。
「你分明就可以避開那些危險的,你──」在他的沉默中,她又是一陣指控。
「那,我該怎麼做?」鐵勒的語氣很平淡。
戀姬怔住了。對,他該怎麼做?北武王是他的……回想起比她先一步倒下的北武王,她的心漏跳了半拍。
她緊張地捉住他,「北武王呢?」
「他已宣佈棄降。」在那之後,後衛軍圍困戰術奏效,先前在外頭圍城的左右翼軍也適時地發揮了功用,全面掌握住反被困在城中的北武城兵,不久,他挾北武王命敵軍棄降,在負傷的北武王一點頭,城兵們紛紛棄械後,他立即派冷天色率所有鐵騎大軍進駐北武王城,正式拿下北武國。
戀姬想知道的卻不是這個,「不,我是說他的傷。」是她命離蕭動手的,萬一北武王有個不測,那她豈不是……成了他的殺父仇人?
「無礙。」他一語淡淡帶過,「目前人在龍盤宮養傷。」
她訝異地瞅著他,「你的反應……就只有這樣?」再怎麼說,他們也是父子,他怎會這麼冷淡?
「不然呢?」鐵勒反倒很好奇,他該對那個陌生人有什麼反應才算正確。
「北武王是你的……」她把話說了一半,但又含住話尾,小心地看著他的表情。
「生父。」
戀姬沒料到他會承認得這麼直接,換作他人,恐怕任誰也無法接受這個事實,更何況他的身分還是個皇子、奉命征伐北武國的大軍元帥。倘若,他是在最後一刻才察覺他所破的是親父的家國,那麼他定會痛不欲生,可是他沒有,他唯一的反應就是木然,他該不會對這件事……老早就已經知情?
還記得當她知道事實抬首看向他時,他面無表情,一句話也說不出口,眼中有憐有悲,他一定是早就知情了,可他還是奉父皇之命前來攻打北武國,老天,他是怎麼說服自己來做這件事的?
她渾身泛過一陣冷顫,「父皇知道這件事嗎?」也許,父皇就是知道了這個祕密,所以才會刻意……
「知道。」鐵勒冷冷輕哼,「自父皇的口諭中,便可得知父皇早已知情,不然父皇不會要我在百日之內攻下北武國。」
多年來,他守祕,臥桑守信,他們兩人自以為做得天衣無縫,除了母妃外無第四者知情,但他們不知,父皇早已自懷疑中變為篤定。
父皇的那道口諭,表面上是衝著他來,但暗裡,實是為了下一任新帝。他若是不遵旨攻打北武國,那麼他將頓失所有,如此一來,下任新帝將不費一兵一卒就可將他逐出朝政;他若是遵旨攻打北武國,那麼下任新帝便可坐收他與北武王父子相殘之利,兩軍交戰他若勝了,下任新帝正好可以一舉除去北武國這個大敵,他若敗了,下任新帝就不會再有他可能會篡位奪朝的隱憂。
父皇的這個如意算盤,怎麼撥,都划算。
此刻的戀姬,不知該怎麼面對他。
父皇他,怎能這麼殘忍?絲毫不顧念多年來的父子之情,父皇竟要鐵勒座下大軍的鐵蹄踏平自己的家國並且手刃生父,站在敵我分明的立場來看,父皇的作法固然是對,但這對鐵勒而言,太陰險也太過殘酷,父皇根本就是存心要逼死鐵勒。
怪不得鐵勒在出征北武國之前,不去問問父皇為何苛待他,鐵勒早就知道答案了,也早就對父皇死心,他所渴望的父子之情,徹底在那一日夢碎告終。
「我已軟禁了離蕭。」鐵勒伸手輕撫著她雪白的臉龐,說得很雲淡風清。
她一怔。軟禁離蕭?他不要離蕭把這件事張揚出去?他早已確定並且有自信手底下的鐵騎大軍,即使知情也無人敢開口置喙,現下在整支大軍裡,就只有離蕭這個外人。
「你打算怎麼做?」會問她,是否代表他還沒決定好要不要公開這件事?
「妳希望我怎麼做?」他反問。
「我……」
她希望鐵勒怎麼做?
承認北武王是他的生父?那麼他進攻北武國的舉動豈不是大逆不道?而這件事若被天朝知曉了,他將會被視為叛臣逐出天朝。
若是不承認北武王呢?那他,則一輩子都要欺騙著自己,夜夜難寐。
鐵勒嘆口氣,伸手揉揉她的髮,「放心,我並不打算拿這件事當成籌碼威脅妳或任何人什麼。」
她咬著唇,「以前,你為何不說?」
「說了,讓父皇賜我母妃白綾一匹嗎?還是說了後,眼睜睜的看著天朝掀起朝野政亂,並任東南兩內因我齊攻西內眾臣,賠上一個西內?或者是讓霍韃與野焰興兵討伐我,而我為求自保,不惜與兄弟操戈相向,在大大削弱天朝國力之餘,任外敵蠻族乘虛而入大舉進犯天朝?」
戀姬怔怔地望著他。她沒想到那麼多,也不知他的顧慮有這麼深。
「在我身後,不只是一人而已。」若不是為了身後那些人,當年,臥桑不會阻止他開口,而他也不會一味求全。
她總算有點了解臥桑所說的羽翼是什麼。
這些年來,鐵勒張開了一雙足以覆蓋天朝的翅膀,在這雙他努力撐持張開的翅膀下,西內娘娘穩居大明宮,臥桑安坐在太子之位上處理國政,天朝外防有了霍韃和野焰的全心鞏固,其他皇子也得以站在廟堂之上或實現理想或勾心鬥角,父皇的晚年也不需汲汲於朝政……鐵勒提供了每個人在這塊土地上一個安歇的角落,天朝若是無他,今日恐將人事全非。
可是在他盡力為每個人求全之餘,他把自己擱在哪兒?臥桑之所以會對他那麼重視,是否就是因為臥桑將鐵勒所付出的看得太清楚,因而對他太過不捨,所以臥桑才會處處都為了他?
「那,現在……」如今他所隱瞞之事已不再是祕密,他是不是該為自己著想了?
鐵勒早已決定好了。「父皇母后妃已殯天,天朝群龍無首,朝政早已分裂,霍韃和野焰也都為東南兩內有動兵的念頭,我再隱瞞也沒什麼意義。」
遠處的門扉遭人輕點了兩下,冷天色推開門,提醒鐵勒時間。
「王爺。」龍盤宮那邊已經準備好了,他該去見見那個捨身護他,把北武國一票人都嚇傻的北武王了。
鐵勒看了他一眼,點頭示意後,安妥地將戀姬扶躺回榻上。
「我有事得辦,妳安分的待在宮內養傷,不許再亂來。」他邊叮嚀邊幫她把厚被蓋好。
她伸手拉住他,「你要上哪?」
他的眼眸燦亮亮的,「去拿回真正屬於我的東西。」在這片土地上,有個一直是真正屬於他,而他卻從未去取得的東西。
「什麼東西?」
鐵勒揚高了唇角,「北武太子之位。」
父皇在撥如意算盤之餘,大概沒料想到,接招的他,也有他的算盤在撥。
他刻意不用整支鐵騎大軍的兵力來對付北武國,主要目的並不是想保留鐵騎大軍的兵力,而是想減少鐵騎大軍對北武國所造成的損傷,他要在北武國國力並未盡墨之前拿下它。
此次出征北武國,為的不是父皇,是他自己,他要將北武國……納為己有。
戀姬在聽白了他的話後,忙想留住他的腳步。
「二哥……」他不再為天朝效力了?他該不會是要……徹底背叛天朝?
鐵勒腳下的步子頓了頓,他緩慢地轉過身來,一瞬也不瞬地凝視著她的眼眸,一字一字地清楚告訴她。
「我不是妳的哥哥,我不是。」
雪霽天晴,連續下了月餘的大雪,在這一日終於止歇,隨風逐走的濃雲間,無聲地釋出一束束璀璨的光束,大地耀眼晶瑩。
窗外勻勻的日光灑落在鐵勒的身上,照亮了他神采飛揚的臉龐,一掃多年來沉積在他身上的暗影,戀姬怔望著他,感覺他,宛如新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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