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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樽幽月(三)

  

 
翠英殿外夜寒霜重,龍白月緊緊身上大氅,牙關輕輕打戰,「走吧。」
玉兒白著臉點點頭,提了燈籠飛快地往皇后寢宮小跑。龍白月跟在她身後,一路哈著白氣,到達寢宮時腳都凍木了。時值後半夜,宮中仍舊燈火通明,內殿裡一名太醫正低著頭匆匆往外走,迎頭與玉兒照面,怒氣騰騰道:「妳上哪兒去了?裡面都亂成一團了!」
「奴婢斗膽,去請龍醫女了。」玉兒抖著嗓子,慌忙拜下。
太醫臉色一緩,這才抬起頭來看見龍白月,眼裡似是燃起一絲希望,卻又顧慮重重,「妳怎麼來了,唉……」
「皇后鳳體違和,請大人允許奴婢入內侍奉。」龍白月身子一福,滿懷希冀地望著太醫。
「也好,妳進去看看,剛剛那醫女怎麼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急煞老夫。」太醫抹抹額上冷汗,丟下手頭的事先領了她們進去。
寢宮內人人臉色如喪考妣,龍白月顧不上打量周遭,先隔著簾子跪拜皇后,之後走到醫官們面前,福下身子小聲道:「奴婢龍白月見過諸位大人。」
「嗯,妳先進簾子看看吧,」太醫面如土色,無奈地示意,「觀察到什麼再跟我們說。」
「是。」
龍白月走到帳簾邊,拜見了長宮女,與如蒙大赦的醫女換班。沒留意周遭宮女異樣的神色,龍白月走進簾內,輕輕撥開錦榻繡簾,輕聲道:「奴婢見過皇后。」
嘉仁皇后平躺在床榻上,此刻已是滿頭虛汗不敢動彈,可當龍白月豔若牡丹的面容撞入她眼簾的時候,她卻突然大驚失色,驚駭地揚起一隻手,尖利的長指甲刺上龍白月的鬢角,竟生生地拗斷。「賤人──滾開!」
龍白月舉袖按掉臉上血痕,只細心聆聽嘉仁皇后的聲音。她觀察了一下嘉仁皇后的面色,恭謹垂首低語:「醫女龍白月,見過皇后。」
嘉仁皇后聽清了她的話,這才安靜下來。她有些難以置信地側目緊盯著龍白月的臉,然而龍白月卻面色平靜地行了禮,放下簾子退了出去。
簾外太醫待得龍白月退出來,慌忙上前詢問:「如何?」
「回諸位大人,」龍白月福了下身子,稟告道,「皇后嗓音清晰、呼吸順暢、手腳有力,奴婢推測目前繡花針還沒有傷害到皇后;至於皇后動彈不得、面色不佳、渾身虛汗,當是心神驚懼所致,如今可趁繡花針入腹未深,尚未橫亙刺入內臟時,進行催吐。」
「這我們也知道,可是催吐方已經用過,皇后由於恐懼,始終不能配合,針到現在也沒嘔出來。」太醫束手無策,只知大禍臨頭,臉上是說不出的哀苦。
龍白月回身望望,簾子內的皇后毫無聲息,整個寢宮裡人人噤若寒蟬。她冷靜下來再仔細想想,開口道:「皇后無法配合,是出於心理恐懼,可用咒禁解慮。」
太醫們面面相覷,他們當然知道,提到咒禁,呼之欲出的只能是那個名字。
──紫眠大人。
龍白月在心裡權衡著,紫眠該不該在此刻被自己提出來。如果紫眠沒有把握救得了皇后,那便是自己拖累了他。可是,在紫眠身邊見識過種種,眼前這種情況,撇開皇后的特殊身分不談,卻是算不上什麼凶險,紫眠應該有把握才對。
而趁著這次非常事件,如果紫眠能夠進入後宮,對他的計畫來說該是很重要的一步吧。龍白月回想著決定做醫女的那夜,宮門外紫眠的背影是如斯的無助寂寞,讓她遠遠望著心都痛起來,她又怎能在此刻替他放掉這個機會。「奴婢認為,可以請紫眠大人入宮。」
「這……」太醫們覺得不妥,可窮途末路之際又別無選擇。
簾內皇后也發話:「紫眠大人乃修道之士,今次事態非比尋常,破例進入宮闈,本宮也不能拘泥於忌諱了。」
「是,皇后聖明。」太醫們彷彿也看到了希望,神色輕鬆起來。
 
 
※※※
 
 
夜色中看不清侍衛與飛騎,只聽見不安的馬嘶中鐵蹄踢踏響起,十幾只明晃晃的燈籠衝出深宮,侍衛們快馬加鞭地往紫眠府邸趕去。
黎明前,最深沉的黑暗吞噬了天邊最後一顆星子,當紫眠從曉寒深處踏霜而來,龍白月在宮門邊心跳如擂鼓──當他經過她時,兩人的表情是一樣的冷漠,可彼此間的眼神卻在電光石火間,交會著這樣的訊息──
我做得對嗎?
謝謝。
龍白月微笑起來,這才安下心。
紫眠跪拜過皇后,與太醫們交談了幾句,便取了丹砂畫符。符紙畫好後,紫眠喚來龍白月,在她耳邊低語了幾句。太醫們不明所以,就見龍白月臉色由紅變白,再由白變紅,「這,不妥吧……」
「放心,咒符可護皇后鳳體無恙,但繡花針還得靠皇后自己嘔出來。」
龍白月這才點了點頭。
唸過咒語後符紙被燒成灰,溶進剛煎好的催吐藥裡,龍白月捧著藥盅走進帳內,伺候皇后服藥。嘉仁皇后仍是驚疑不定地瞅著龍白月,好半天才側撐起身子,慢慢將藥飲下。
催吐劑的藥性很快發作,皇后開始乾嘔起來,但想到尖銳的繡花針,總有股力量遏制住她,讓她半吐不吐地不敢有大動作,直折騰的自己死去活來。
「皇后,這藥劑中加了咒符,請皇后安心。」龍白月在一邊輕聲提醒道。
縱是如此,她還是有顧慮啊。皇后難受得說不出話來,胃裡翻江倒海,喉頭卻被自己的恐懼卡住,虛脫得冷汗不停往外冒。
這時候帳外紫眠發話:「龍醫女,剛剛妳可有按照本官的話做?」
龍白月在帳內向著外面一福,「奴婢的確有照大人吩咐,往、往藥裡攙了馬糞……」
一語未了,就見皇后兩眼一直,再也不管不顧地大肆嘔吐起來。兩邊宮女見皇后終於吐了,竟面露喜色,趕緊在穢物中辨認。
「皇后,皇后嘔出繡花針了!」
宮裡眾人都長舒一口氣。皇后喘息未定,卻也終於渾身舒暢。她既而想到,紫眠大人這藥方未免齷齪,剛想發作,卻聽見簾外有人下跪,竟是紫眠在告罪,「藥中並無穢物,方才只是想催起皇后吐意,臣一時情急出此下策,欺瞞皇后,罪該萬死。」
龍白月也立刻跪下,俯首認罪──不跪也不成了,她的腿早就軟了。
「嗯,既然如此,本宮也不怪罪,都起來吧。」皇后心下稍安,回想自己今日所受驚辱,怒不可遏,她壓低嗓子恨道:「到底是誰欲謀殺本宮,此事一定要徹查……」
宮女們簌簌發抖,均怕被此事牽連,令自己枉遭滅頂之災。尤其是給皇后送棗茶的宮女,此刻早就被押了下去,恐怕凶多吉少。
「臣有一言,須稟報皇后。」這時紫眠忽然開口道。
皇后神色一凜,「大人請講。」
「臣來時一路觀察,宮中有邪氣纏繞,」紫眠盯著紋絲不動的錦帳,彷彿視線能穿過屏障,看清皇后臉上的表情,「皇后這次的災厄,恐怕不是人為。」
嘉仁皇后沉吟半晌,雙眉漸漸擰起來,陰著臉咬牙道:「那個賤人……」
寂寞深宮,陰謀詭譎,怨氣何時少過?紫眠此刻說這樣的話,更是有自己的目的──他得把握這次機會,如果再次無功而返,又不知何時才能接近這裡。
皇后沒有立即答覆,只是嘆息一聲,「後宮若有邪氣,也是本宮失德,當受此懲罰。多謝大人諫言,本宮定當銘記於心。」
「臣惶恐。」紫眠雙唇緊抿,心下暗暗叫糟──難道自己又失敗了?皇后寧願不顧自身安危,也要對他嚴加防範嗎?
事已如此,紫眠也只能不動聲色地跪安後跟著太監離開,回府等待些無關痛癢的賞賜。
紫眠走後,皇后寢宮裡太醫與醫女們跪成一線,首席太醫惶恐叩首道:「臣無能,請皇后降罪。」
「本宮身子已經無妨,大人不必自責太過。」簾子裡,嘉仁皇后的聲音已恢復往日的從容寧和,「本宮記得龍醫女是在翠英殿伺候雲陽公主的吧?」
「回皇后,奴婢的確是在翠英殿伺候。」龍白月跪在醫女中叩首。
「嗯,那龍醫女是誰請來的?」
玉兒剛想張口回答,卻被一邊的太醫狠狠瞪住。首席太醫回答:「是臣斗膽請來龍醫女,踰矩之處,請皇后降罪。」
「嗯,此次情況特殊,倒也罷了。後宮當規矩嚴謹,即使是本宮,也不能隨意調遣別殿宮人。」嘉仁皇后平緩的聲音裡不見喜怒,「長宮女,妳送龍醫女回翠英殿吧。以後沒有本宮口諭,任何人也不能調遣龍醫女。」
「是。」長宮女深諳皇后心意,領了龍白月先行告退。
龍白月跟著長宮女出宮,心想皇后這道懿旨一下,自己豈不是永遠都得待在冷宮裡了?沒想到努力了半天,結果竟是如此。
她心裡亂作一團,沒察覺長宮女領她走的是一條偏僻小路,而就在她離開之際,遠遠傳來太監高喊「皇上駕到」的聲音──皇帝知道皇后轉危為安,特來寢宮探望。
回翠英殿後,雲陽公主陰陽怪氣的嗤笑更是叫龍白月懊喪,直到兩天後得知紫眠被皇帝封為「金門羽客」,從此能自由出入宮闈的時候,她的心情才一掃陰霾,晴空萬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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