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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晶球裡的梅杜莎~威廉古堡之三

 

法式建築應該是公認最美的,迥異於較喜矮寬的英式建築,法國像是什麼都貪高,一幢幢的大樓矗立著,彷彿比較著誰最高、誰裝飾得最美,教堂、高塔頂端隱沒在雲端深處的比比皆是,或許是因為自負的心理吧,喜歡這種高高在上的滋味。
要命,歐洲的冬天可不比台灣的暖冬,那零下的溫度幾乎把她逼瘋了,特別是……童年太多不好的回憶都是在冬天的雪夜發生,令她實在很難對皚皚的雪景有什麼美麗浪漫的憧憬。
瞄瞄腕上已調整過的時間,還早,她的心裡建設尚未建構完整,況且,對方應該還不知道她回來的消息,她沒有必要這麼早回去看人家臉色。
拿出墨鏡,遮住那令擦身而過的行人紛紛拋來驚豔目光的麗顏,梅杜莎仰起尖俏的下頷,招來計程車直驅香榭大道。
香榭大道鄰接的蒙田大道,世界精品、香水名品店林立,一踏進這條街,漫天香氛撩撥著嗅覺,處處是極盡豪奢的裝潢造景,可惜,她早對這些免疫。
透過墨鏡,她漫不經心的目光瀏覽過曾經熟悉而今微帶陌生的景致,在一間間精品店的櫥窗前走走停停。
梅杜莎停留在某間店大型櫥窗前的腳步正欲離開時,身後忽然一陣衝撞,她愣住,垂眸一瞧,原本攬在肩上的黑色行李袋赫然消失。
「可惡!真他媽的背!」抬眸看向正急速奔離的搶匪,她低咒幾聲,拉起裙襬,蹬起長靴,以跑百米之姿緊追而去。
梅杜莎跑得兩眼昏花,加上天色漸晚,墨鏡阻礙了視線,一個大意,她便跟丟了那名模樣猥瑣的搶匪。
看著前方,梅杜莎深吸一口氣,臉上略顯茫然,愣了半晌,決定憑直覺選條路走。嗯,左邊不錯,左邊向來是她的幸運方向。
她蹬著腳上那雙有個性的深赭色馬汀大夫靴,毅然地轉入左側昏暗的小巷弄。
然而砰一聲,裹在黑蕾絲長洋裝下,穿得稍嫌單薄的纖細嬌軀,不期然地撲上一件黑色的男性大衣內,滿滿的暖意和香水味立即襲來。
GUCCI最新的男性香水霎時團團包圍住她,那氣味既性感又迷人,記得甫上市時她曾陪威廉去試抹過,絕對大大提升男性魅力。
她重心頓失,往前倒在男子厚實的胸膛上,而映入眼簾的,是一條深海藍與墨黑色相間的絲質領帶,品味出眾得令她想豎起大拇指讚譽一番。
喀什米爾毛料黑大衣下的亞曼尼襯衫與成套西裝稍嫌沒創意,過於保守了點,雖說亞曼尼是世界公認的西裝權威,但這男人不僅身高夠高,又不似威廉那般過於單薄,屬於歐洲體魄壯碩的男模身材,標準衣架子的那種,應當嘗試新潮、年輕一點的名牌……
夠了、夠了,她到底在胡思亂想些什麼啊!
梅杜莎被撞得整個人迷迷糊糊的,神智全讓縈繞不散的香氛侵襲,無法思考,雙腿差點軟癱,幸好一隻強而有力的臂膀適時地抓牢她肩頭。
她微愣地抬眸,「謝謝……」一看之下,她的心當場狠狠地擰起。
自以為縱使再次見面,曾經脆弱不堪的心房已能如冰霜般牢牢固守,堅毅不摧,怎知卻在剎那間崩裂,不堪一擊。
唉!果真是流年不利啊……
她眼前是一雙深烙在眼窩內的棕色瞳眸,像冷血動物梭循著獵物行蹤般微微瞇起,飽滿的天庭,襯托出一雙漂亮的劍眉,剛直的鼻梁使得這個男人形象嚴峻,更別提他那雙薄薄的且抿成一直線的唇。中國面相學不老說唇薄者寡情嗎?這個男人正是最佳示範。
他蓄著一頭褐色半長髮,以質感極佳的細皮繩整齊地束攏在後頭,僅有幾綹讓寒風吹亂的髮絲不馴地飄在猶如雕刻而成的瘦削雙頰旁,它輕柔地拂著他的臉,卻軟化不了他剛硬的五官。
他冰冷不含一絲溫度的眸子,先是將呆愣的梅杜莎從臉到腳掃視一遍,緊接著薄唇揚起譏誚的弧度,笑紋顯現的同時,他戴著薄薄皮手套的手毫不客氣地摘下她覆去半張俏容的復古大墨鏡。
「喂!你……」去他的,她都忘了跟這個男人說中文沒用。
梅杜莎旋即改口,換上有些生硬的法語,板起蒼白的臉低喝。
「你搞什麼?把墨鏡還我。」不敢看向他過於平靜的目光,她直瞪著被搶走的墨鏡,清脆的嗓音微微發顫,心底不斷祈禱著不要讓這個男人認出她來。
都離開法國十年了,她的造型已一百八十度大轉變,總不可能一碰面就讓她破功吧?
很可惜,上天並不打算眷顧她。
佇立在梅杜莎面前,身高少說有一百九十分分,左右兩側站著數名手下的性感男人微挑眉梢,神情冷酷得像冰雕,只是以那雙幽深的眼眸睨著她,沒有說話。
過了好半晌,就在梅杜莎下定決心轉身想跑之際,他終於開口說話。
「梅杜莎,妳以為把自己弄成這副鬼樣子,我就認不出妳嗎?」柔軟如戀人呢喃絮語的法語從男人嘴裡吐出,卻像是置人於死地前的冷嘲熱諷,毫無溫柔可言。
他的雙眸正一瞬也不瞬地緊鎖她一臉不屑的神情,非常仔細地一一檢查,像裝了X光掃瞄器似的,一寸也不放過。
飽滿的豐額,細細描繪過的秀眉,東方人小巧俏立的鼻子,不復十年前天真單純而化著濃濃煙燻妝的嬌嬈媚眼,凝眸深處似乎隱約藏著一股煩躁焦慮,菱唇抹上一般東方女性較難接受的鮮紅唇彩,但意外地不僅不突兀,反增添一股成熟嫵媚,帶著點挑逗的性感意味,看來,在這段半長不短的歲月裡,她已從女孩成為女人。
「看夠了吧?」梅杜莎突地出聲打斷他過於專注的凝視。「那麼久不見,你還是這副撲克臉……親愛的『席凡大哥』。」她的語氣有著明顯的嘲弄。
席凡唇邊微噙著笑,神態卻毫無半絲笑意。「前些年我曾寫信給妳,為何妳連一封都不曾回過我?親愛的『莎莎小妹』。」
梅杜莎兩眼往上翻,瞪住他,「你信上寫著要來台灣找我,我敢回嗎?回了不就代表得讓你來?」光想到當時的心悸,她直到現在都還會起雞皮疙瘩。
驀地,席凡伸出手,撥弄她那一頭長年經高溫整燙而髮質略顯乾澀的蓬髮,手指穿梭髮間,不出所料的隨即卡在那團糾結的髮裡。
一種焦躁如焚的感覺熊熊欲燃,記憶中的柔順髮絲成了一頭鋼絲,極大的不滿繚繞他心頭,卻不能說出口。
他總是只能選擇以沉默或冷漠來面對她,不論從前抑或是現在。
「很痛耶!你是想弄清楚我這頭亂髮是不是假髮,還是只是單純的想扯下我的髮絲洩恨?」梅杜莎驚呼一聲,連忙拔開那隻強硬如鋼鐵機器人的胳臂。要扯下那隻手著實還費了她一番力氣。
白皙俊美的臉龐冷冷睨著她,也睨過那頭蓬髮,眼眸深處蟄伏著兩簇疑似怒火的光芒,就不知這怒氣是針對人還是髮。
冷淡的嗓音輕道:「妳就為了把自己搞成這副模樣,才躲到台灣去?」他微瞇的淺色瞳眸仍鎖住她刻意閃躲逃避的焦距。
「是啊,順便躲開兩個變態哥哥對我的摧殘。」梅杜莎對他的怒意視而不見。
「變態?」席凡眉間微地攏起,摺痕乍現。「這是妳對僅存親人的觀感?」
「僅存親人?」她嗤笑冷哼一聲,滿臉不以為然。
拜託,她還寧願自己真是孤苦伶仃的孤兒,大不了死巴著威廉不走,一生在威廉古堡裡當魔女直到老死,也不要回到這裡。
席凡神色漠然,寒冽得像塊迎風的冰雕,雖俊美卻相當懾人。「看來,妳對巴黎似乎毫無一絲留戀。」
「沒錯,這次我回來,就是為了了斷這件事。」她仰高麗顏,高傲地宣示。
「了斷?妳確定自己有那個能耐?」他十分不給面子的冷笑數聲。
梅杜莎倏地繃緊俏臉,「你以為我還是當年那個任人宰割的愛哭鬼嗎?告訴你,你大錯特錯!我這次是有備而來!」
「喔?」席凡挑起眉,俊臉依舊冷峻。
梅杜莎極為懷疑這個男人到底懂不懂得什麼叫作微笑。
被質疑得很不高興,她緊握雙拳,雙頰被呼嘯的冷風颳得紅撲撲,正欲來個更狠點的下馬威時,他一句話堵住了她差點衝口而出的髒話。
「妳在追誰?」
她愣了下,旋即憶起自己失竊的行李袋。「法克!你害我把人追丟了!我的行李被……」
「被竊?」他挑高的眉仍未放下,而他似笑非笑的神情,活像嘲笑她的大意使得她像個愚蠢的外來客。
她隱忍著窘態,故作鎮定。「要是你沒有擋路,我早就把行李搶回來了。」
「如果妳事先告知要回來,那麼,妳的行李便沒有機會成為小偷的目標。」
「你是打算教訓我嗎?」仰高豔容,她微瞇起眼,毫不客氣的表達她此時滿溢的不耐煩。
席凡那雙性感的眼淡淡瞥過她不馴的臉,冰涼的指頭陡然又探上她幾欲凍僵的嫣紅雪頰,彷彿是確認她真實的存在一般,但神情仍舊漠然。
十年了……她逃了這麼久,最終仍是帶著無可奈何的心情回來。
「你、你在看什麼?看我變得太美,所以捨不得移開眼?」梅杜莎頻頻掩飾失控的心跳,佯裝戲謔地向他挑釁。
豈料,他竟朝她露出勾魂的淡笑,略微低沉的性感嗓音像首催眠曲在她耳邊播送,「妳確實變美了,不再是當年那個楚楚可憐的莎莎。」
她當場愣住,耳根處漾起淺淺的粉紅,因他忽然傾近呵出的熱氣,也因他曖昧的低柔口吻。
「你……」不對,這個男人向來善於演戲和戴假面具,她才不會被騙!
如夢初醒般,梅杜莎驟然後退,狠狠推開和她氣息幾欲交融的席凡,但掩飾不了自心底傳達至蒼白臉蛋上的惶惑心情。
席凡似乎對她突兀的舉動並不驚訝,唇邊始終噙著笑,冰冷得像雪的冷笑教人寒心。
梅杜莎雙眸迷惘地瞅著他,耳邊的風聲中夾雜著他不帶一絲情感的警告。
「既然回來了,就別再輕易離開,玩了十年也該足夠,妳要是敢再不告而別,我發誓,一定讓妳後悔莫及。」
剎那,她渾身發涼,涼意自內心直湧向四肢百骸,有股的淡淡哀傷也順勢流過她心與微些發燙的眼眶。
後悔莫及?此時此刻與他面對面相視的情景,早令她後悔莫及……
「莎莎,妳不會是要哭了吧?」席凡極其嘲弄的口吻,硬是把梅杜莎氾濫過度的複雜心緒逼回高高築起的心牆內。
可惜她太過於防備,只注意著與他的唇槍舌劍,忽略了他眸間一閃而逝的淺淡抑鬱,以及足以讓人狠狠為之窒息的陰鬱。
狠瞪那張惡劣的俊臉好幾眼,梅杜莎狼狽地旋身,頻頻深呼吸壓下面對他時的無助感。說好了的,她不會哭,死都不能哭,尤其是在他面前。
她不是以前的愛哭鬼莎莎,是蛻變後的梅杜莎,一個足以和他相抗衡的怪咖。
對,她不再是以前的她了,而他,卻仍然是從前那個沒心肝、沒感情,眼裡只有利益權勢的席凡‧司各特,永遠仇視她這個外來侵略者的席凡‧司各特。
我要評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