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恨不相逢陌上花(四) 完
 
  船在岸邊停靠了許久,玉如意派出去買藥的人到現在都沒有回來。玉如意不禁有些焦急,看著她為我憂心的樣子,我倒有些不好意思了。
  約莫過了兩個時辰,那一男一女才姍姍來遲。
  婢女和男丁進了船艙,玉如意接過婢女手中的幾帖藥,一面向我說道:「女人主要是靠補的。咱們先喝了這幾帖藥,再好好補補,準保娘娘妳比以前還要明豔動人!」
  明豔動人?我苦笑,現在的我肯定像個厲鬼。
  玉如意把藥又交還給那個丫鬟,對她說道:「按照瑣費神醫的法子去煎藥吧,快些。」
  只是她說完那丫鬟還是紋絲不動,一臉苦色地看著玉如意。
  玉如意忽而意識到什麼,又看了丫鬟身後的男丁一眼,忽而吸了一口冷氣,問道:「你是誰?」剛才玉如意光顧著說藥的事,一向謹慎的她都沒發現低頭進來的男丁已經換了一個人。
  我和澤新辰也警惕地望向那男丁,卻見那男丁跪倒在地,向著這邊說道:「奴才是奉循王爺之命,有幾句話要同皇后娘娘說。」
  我一愣,好不容易好些的心情又瞬間滑入低谷。我可不想再和錢家有任何的瓜葛,錢佐是,錢倧亦然。
  我冷冷道:「我同循王並不熟,更何況我現在只是一個庶民,根本不是什麼皇后娘娘,循王有什麼話,還是同皇上說去吧。」
  玉如意見我如此堅決,便也趁勢道:「還請回吧。我們要啟航了。」
  但是那男丁根本沒有挪動的意思,他依舊跪在那裡,一動不動,有些頑固地說著,「循王被皇上監視著,不能出府,小人費盡心思才能夠來到船上替王爺傳話,話未傳到,小人絕對不會走!」
  倒是一個愚忠的人。旁邊的澤新辰見我眉頭緊皺,搶上前,就要把他趕出去。
  但是我卻出聲問道:「皇上為什麼要監視循王?」才一出口,我就後悔了。明明都要走了,還問那麼多幹什麼?
  玉如意似乎看出了什麼,制止了上前的澤新辰,朝他狠狠遞了一個眼色,拉著他和所有人都退了出去。
  我捏了捏拳頭,對那男丁不痛不癢道:「你起來說吧。」
  那男丁回答我剛才的問題:「皇上怕循王要來找娘娘,所以把循王給軟禁了。」
  我睫毛一動,依舊保持著鎮定,不想讓自己的心思有太多的顫動。「哦。循王要你跟我說什麼?說完就趕緊走吧。」
  「循王要說的第一句話是,晉國叛將張彥澤殺入東京,契丹皇帝耶律德光滅了晉。」他鎮定地說著,亦如錢倧在我面前說著一樣。
  「第二句呢?」我克制住自己,不讓自己去回味這句話意味著什麼。
  「第二句是,有人送了封信給皇上,信上說……」那男丁還故意停頓了一下,想看看我的反應,見我沒有什麼變化,才一鼓作氣說完,「信上說,遼軍一月之內必滅越國!」
  我的心一抖,眼睛閉上了,我捏著自己的腿,沒有感覺到疼。「說完了嗎?」
  「沒有,循王還有一句。」
  「還有一句是嗎?有就快說!說完就趕快滾!」我的聲音有些大,身子一用力,扯著我的腹部又隱隱痛了起來。
  「是。最後一句,循王說,遼君最聽慕容公子的話,希望娘娘能夠留下來勸慕容公子。」那男丁傳完話便不再說了。
  我努力平復自己的心情,陡然睜開眼,望向那男丁,聲音平靜地連我都覺得可怕:「你既然說完了,就請回吧。」
  那男丁詫異地看著我,似乎我不該有這樣的反應。或許錢倧告訴他,我聽完這樣的話就一定會跟他一起離開吧。他一定以為我那麼在乎錢佐,幫他樹立君威,為他找解藥,在這件事上更加會為他甘願犧牲吧。所以錢倧為越國著想,派人來找我,想讓我去勸說慕容楚歌。
  但是我還是沒有變化:「說完了還不走?你告訴循王,我要去流求了,越國的事,與我無干。」
  那男丁訕訕地站起,我看了他一眼,便再不看,閉目養神。我握著自己的手,兩隻手都是一樣的冰涼,我告訴自己,不要去想,一定不要去想,一定不要心軟。
  那男丁走後,玉如意就進來了,她不解地想要問什麼,但卻也知從我這裡套不出任何話,她說:「娘娘要跟我們走吧?皇上那邊派人來催了。」
  「催?催什麼?」
  玉如意說:「說是限令我們在半個時辰之內必須開船。呵,原本我想盡法子想把新辰換回去都不行,現在倒趕起我們來,就像送瘟神似的!」
  她的話讓我的鼻子如同被罩了一層膜,不能呼吸了。我努力讓自己的頭腦混亂,努力讓自己不聞不問。「走,走!快點走!」彷彿再晚一點,我自己就走不了了。
  我的狀態讓玉如意有些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她在旁邊愣愣的說著:「我還說要不要再等等,讓人去給妳買點補血的東西。」
  「不用了,不用了。」我搖著腦袋,只是晃了晃便覺得暈乎乎的,身子虛弱得很。
  玉如意便趕緊笑道:「那好。我還巴不得早些回流求呢。」說完,就對著外面吩咐道:「起錨吧。」
  這句話就好像一個錘子,在我的心口敲了一下,我忽而覺得自己的眼角有點涼。
  不會的,我不會不捨……
  隱隱聽見外面有個人說著皇上派人送來人參,玉如意一愣,走了出去。
  她的聲音越來越遠,就好像我的心一樣。嗯,我的心也要越飛越高。我躺在床上,假想著自己會去流求遊山玩水,等我的身體好了,一定要去游泳。
  我妄圖用這種方式使自己開心,使自己幻想出去有多美好,可是當那一聲叫喚傳來的時候,我的心又被拉了回來,毫不留情地拉了回來。
  那個人叫了一聲:「姊姊。」
  這個聲音我怎麼會不知道是誰呢。我驀地睜開眼,果然見到瓶兒站在面前。她穿著宮裝,手上托著一個紅漆盒子。
  玉如意看了我一眼,提醒道:「時間不多,妳們聊。」她這一次不再多事。想必她也感覺到了不尋常。
  瓶兒走上前來,我趕緊把目光從她身上收回,一邊用冰冷的語氣呼喝她:「是循王讓妳來的吧。」
  瓶兒身形一滯,把盒子放下,沒敢上前。
  我果然猜對了。他自己不能來,就派個親信來找我。或許知道我不會聽從,便又找瓶兒偽託聖旨,假借為澤新辰送人參的名義來找我。為了越國他倒是很上心。
  我閉上眼繼續冷冷道:「妳不用再說了,循王要我做的事,我不會去的。我要去流求了,從此……從此不再回來!」
  瓶兒依舊沒有動,只聽到一陣抽噎的聲音,我睜開眼,卻見瓶兒跪在地上,眼睛裡噙滿了淚水。
  「瓶兒?妳這是幹什麼?」我一驚,以為她要說些什麼話,可她卻說著:「姊姊,妳怎麼了?」
  「我沒怎麼。」猛地聽到她這樣說,我的心被提了起來,被揭開了瘡疤。
  瓶兒搖著頭,哭得淚如雨下:「姊姊,妳到底怎麼了?妳現在的樣子,讓瓶兒好擔心。姊姊,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發生什麼事了?看著瓶兒的淚,我終於再忍不住,眼角的冰涼一再地湧出,「瓶兒,我的孩子沒了。孩子沒了。」
  瓶兒瞪大了眼睛,她萬沒料到我有了身孕。「是陛下的……」她話一出口,便又想起這話不該是她說的。
  「是,是他的孩子,卻也是他親手殺死的。」
  我冷笑,瓶兒她和錢倧都不知道我懷孕的事吧。他們也更不知道我滑胎的事。我暗笑,她要是知道了一切,還會和錢倧來逼我去見慕容楚歌嗎?
  我的話讓瓶兒眼中迸發出驚詫的目光,但旋即又似是理所當然一般,取而代之的是哀戚,比我還要哀痛的目光。
  「姊姊,上天為什麼這樣折磨妳?」瓶兒哭著跑到我懷裡,我想我現在的樣子一定很醜,醜到瓶兒看到我就會嚎啕大哭。
  我摟著她,感覺到心口有了一絲溫暖,我就像個將死的人在那喋喋不休,「妳知道剛剛當母親的感覺嗎?好容易有了一個新生命,卻又眼睜睜看著他失去的那種痛妳能理解嗎?妳不能理解,這種痛根本是身體的痛不能比的。」說出這些,我的心裡稍稍好受,「所以,妳不知道我有多恨他!我恨死他了,你們還要我去救他?錢倧可以放下他自己的仇去幫錢佐,那是因為他更在乎越國,我不會去幫錢佐,是因為我更在乎我的孩子!」
  我說出這句話的時候,用上了全部的力氣,彷彿說出這一句話之後,我就有了莫大的勇氣。我轉向瓶兒,努力使自己平和,「妳回去吧,好好和錢倧過日子。我也會有新的生活。」
  「姊姊,真的會嗎?」瓶兒擦了淚,卻無比堅定的看著我,「愛上一個人就是一輩子的事,這一點姊姊清楚,瓶兒也清楚。是,是王爺讓我來勸姊姊回宮的。國家大事瓶兒不懂,但是姊姊的心瓶兒懂!姊姊,妳剛才也說眼睜睜看著孩子失去是一種痛苦,可是那還只是姊姊妳沒出世的孩子,姊姊要是失去了心愛的人,那種痛苦不是比這更大嗎?姊姊,瓶兒怕姊姊妳以後後悔,所以瓶兒一定要來!」
  「我後悔?我怎麼會後悔?妳以為我的心上人是錢佐嗎?是,我是喜歡他,可是當他把我的孩子害死了,我對他的只有恨!只有恨啊!」我聲音一大,只覺得腹部牽扯的疼,疼入骨髓,彷彿在提醒著我,剛剛有個生命逝去。
  「可是,皇上這樣做是為了妳啊!姊姊,他想要讓妳徹底地恨他,離開這裡!姊姊,難道妳不明白嗎?皇上自身難保,越國難保,他不能保護妳,又怎麼能讓妳有皇子的拖累?他能做的就只有讓妳忘了他,甚至恨他啊!」瓶兒歇斯底里地說著,她的淚如決堤,倒好像她全盤了解一般。「姊姊,瓶兒都能一眼看出皇上的良苦用心,姊姊又何苦自欺欺人呢?」
  我一時語塞,其實瓶兒說的,我又怎麼會沒有體會呢?他安排澤新辰和玉如意突然回國,先他們一步把我扔在杭州東郊,再讓他們正好經過把我救走把多年為質的澤新辰送回流求,只為了把我也帶走。他知道澤新辰會照顧我,他知道澤新辰他們還有流求的神醫,不會讓我出什麼意外。他並不是無情無義,他其實早就知道我對他用了情,所以他為了不連累我,非要和我說那些狠心的話,非要讓我恨他。
  他不讓錢倧出來,就是怕我被說動;他讓那些人催著玉如意早些起錨,甚至不讓任何人靠近,也是不想讓我中途生變。
  他也許知道我喜歡過澤新辰,他也許認為我確實是流求的人,所以他便理所應當地認為我跟澤新辰回流求是一個最好的選擇吧。他要我離開這裡,他要我走得徹底,所以要剝奪孩子出生的權利。
  其實,這些我都該想到的,但是我不願去想,我克制著自己不讓自己去想,因為我是要恨他的。他憑什麼做這樣殘忍的決定,都不問問我?
  我哽咽了,「就算有什麼也該同甘共苦的,不該這樣啊……孩子是無辜的。」我說著話,卻發現自己已然泣不成聲。「他又怎麼自身難保了?不就是契丹嗎?他現在是彌勒佛轉世,我聽說已經募得了七萬新兵,短短三日七萬新兵,眾志成城,還有什麼是打得垮的?這都是他的藉口!」我一急,劇烈地咳嗽起來。
  瓶兒這時候已經完全站到錢佐一邊去了,「是,皇上是三日募了七萬新兵,但第四日上,新兵營瘧疾橫行,只一夜的工夫,整個新兵營全部都染上了瘧疾。姊姊,那是天亡越國啊!七萬新兵全部成了無用之兵,等死不說,若是傳開來,只怕整個杭州城都難以倖免。王爺對瓶兒說,史上許多戰事難解難分,都是天降瘟疫,使一方戰敗。姊姊,瓶兒不懂這些大事,但瓶兒也自幼便知道瘧疾的可怕。姊姊,要是越國上下都染了瘧疾,那越國還能在嗎?」瓶兒擦著淚,壓低了聲音說道,「新兵染上瘧疾一事,暫時還沒有人知道,只是皇上和王爺已經暗暗做了部署,準備將那七萬新兵盡數坑殺,以免傳染他人!」
  「七萬新兵?盡數坑殺?」我渾身冰涼,似乎看到白皚皚的屍骨漫山遍野。我終於知道瓶兒為什麼說越國必亡了。
  不殺這七萬新兵,所有人都將感染瘧疾;可是殺了這七萬新兵,越國天下也必將大亂。我的心猛地一抽搐,無神地看著瓶兒,「這些,都是循王教妳說的?」
  瓶兒不置可否,只是說道:「姊姊,王爺叫瓶兒來,是想託瓶兒帶給姊姊一句話。王爺說,只要姊姊去見一個人,就一定能讓遼國退兵。只要遼國退兵,越國也一定能扛過這一場災難的。」
  我冷笑,錢倧還真是為了越國無所不用其極。他以為我去勸慕容楚風就能讓遼國退兵麼?倘若是愛戴悠夢的慕容楚歌或許還有可能,只是慕容楚風這個變態……我苦笑無語,現在就算把整棵血伏參給他,他也不會領情的。
  我想起慕容楚風那晚臨走時說的話,他說好戲還在後頭,這所謂的好戲就是瘧疾麼?他想要不戰而讓錢佐屈服?可笑。瘧疾是可怕,但只要治療得當,並非沒有救。有我在,肯定可以……
  我正想著,忽然發現自己怎麼不自覺地就又陷入這泥沼之中去了,越國的瘧疾,又和我有什麼關係?
  
我要評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