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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江湖宅女記(三) 完

 

第一章 倚天照海
 
 
我的心臟彷彿也隨著那一聲響停止了跳動,冷汗濕透衣裳,涔涔直下,黑色面巾緊緊吸在臉上親吻我的口眼鼻,好像要挑戰我肺活量似的。
靜謐中,林少辭無限感嘆的聲音,輕若耳語:「真是精彩絕倫。」
我一把扯下面巾,瞪著他問道:「你怎麼把布摘下來了?」
他看著我,奇道:「沒有人強迫妳,妳為什麼非要戴這玩意?」
這種場合下,我沒有辦法也沒有心情像星爺一樣跟他講解一個演員的專業素養這樣高深的問題,只好不再理他,轉過頭兩眼直盯住沈醉天的後腦勺。
林少辭嗤笑一聲,道:「別擔心,他好得很……」
我立刻抬起頭,迎上豔少鋒銳的目光,一雙眼瞳窅黑深邃,隱有潛流暗湧。
我有一種不妙的感覺……這似乎是盛怒的跡象。
我連忙走到他跟前,握住他的手道:「你──」
他伸手按住我的嘴,拇指輕撫觸我的唇,凝眸不語。
原來怒氣來源於此,我恍然,當即陪笑道:「不小心摔了一跤……」
他臉色微變,定定瞪著我,我亦蹙眉回望他,說一種只有我們才聽得懂的語言。
終於,他帶些無奈地笑了笑,輕嘆道:「下次走路小心點。」
我如釋重負,握緊他的手,轉頭去看旁邊一動不動的曜靈城主,這一看不由得愣住,這位城主竟然是一個褐髮碧眼,濃髯高鼻的外國人。
此刻,他的臉上有一種極其奇怪的表情,目光茫然而空洞,彷彿一個人所有的記憶在這一瞬間被歲月盡數掏空。他不無悲哀的嘆息了一聲,悠長而沉重。
「天下竟有如此精妙的劍法,我今日也算是開了眼界,不枉此行,不枉此行啊。」他那一把蒼老渾厚的聲音,此刻聽起來竟恍惚有一種悲欣交集的味道。
「這等劍法,百年之內無出其右者。」
他看著豔少,忍不住又長嘆了一聲,頗有一股意興蕭索的意味。學武之人說出這番話,是有些悲哀的吧?
我看著豔少,他毫無欣色,唇角似乎隱有譏誚之色。
我微微一怔隨即明白過來,他一早勘破這世間沒有絕對不敗的劍法,雖坦然,卻不免悵然。
曜靈城主又道:「請教這套劍法的名字?」
「這套劍法尚沒有名字。」豔少忽然看定我,道,「疏狂,不如妳來取個名字?」
我有些吃驚地看著他,正要推辭,轉念想起他的靈慧聰絕,簡直通透洞明到令人驚懼的地步,我私心裡倒寧願他蠢笨些的好,當下便道:「老子曾說過,絕學無憂。我看就叫無憂劍法好了。」
「絕學無憂。」他低低重複了一遍,沉吟片刻,抬起神光內斂的眼眸看住我,點頭道,「好!就叫無憂劍法。」
曜靈城主沉默著打量我們,這時忽然說了一句很無厘頭的話,他說:「見識過這套劍法,我確實可以無憂了。」
我一愣:「為什麼?」
他道:「這二十多年來,我日思夜想的無非是能在武學上有所超越。如今他既然創出這套劍法,超越二字便難於登天,我索性也不用去想了,豈非就是無憂了嗎。」他說著大笑起來,極其豪放張揚,一掃適才的低沉陰鬱。
豔少亦面泛笑意。
外面日光明媚,和煦的輕風送來陣陣春意。這兩個剛剛還針鋒相對的死敵,忽然之間心平氣和的談笑起來,頗教人有些無所適從。
我乾笑道:「看來我這個名字還真是取對了。」
豔少握住我的手,含笑不語。
曜靈城主的笑聲漸漸弱下去,面色由紅轉白,額頭青筋暴跳,高大的身軀隱約晃了晃,好似一柄空空的劍鞘斜倚在虛無的人生邊緣。
沈醉天箭一般竄上前,似乎想去扶他,但終究沒有,只是叫了一聲:「義父!」
曜靈城主沒有應他,注目豔少道:「適才那一招,你的真氣若偏左一點,我便……你為什麼……」
豔少不動聲色道:「因為疏狂不喜歡我殺人。」
曜靈城主微微變色,過了一會才嘆道:「楚天遙,你究竟是一個什麼樣的人?」
話音剛落,一道血線噴薄而出。
沈醉天扶住他的手臂,面白如紙,卻緊緊閉住唇。
曜靈城主靜默一會,方才緩緩張開雙目,道:「額森,我們輸了。」
沈醉天全身一震,俊秀的容顏升起一抹奇異的紅,映著春日的陽光,端的是緋麗惑人,一雙漆黑明澈的眼眸忽而變得深若寒潭,死死望住自己的義父,那神情酷似一個貧窮孤童被人搶走唯一的心愛玩具。
曜靈城主彷彿也不能面對那樣的目光,微微側過頭去。
廳堂寂靜,烈日當空,庭前清香四溢,熾烈花事如火如荼,卻分明已開到極致,將要萎謝了。
終於,沈醉天轉過身,自左側的兵器架上拿起一柄寶劍,「唰」的一聲抽了出來,雪亮劍鋒映得他一張容顏越發蒼白。
我一時不知他想幹什麼,下意識地握緊豔少的手。
他神色肅穆的走到大廳正中,沉聲道:「此後十年內,鬼谷盟的弟子將絕不踏入中原半步,若違誓言,有如此劍!」
說著手腕一抖,寶劍頓時折為兩截,然後,他側目看著豔少。
豔少不動聲色,淡淡道:「告辭!」
沈醉天喝道:「且慢!」
豔少蹙眉道:「怎麼?」
沈醉天轉目看著我,道:「容姑娘似乎忘記了一樣東西。」
我道:「解藥在林少辭身上,他剛剛已經走了。」
沈醉天似要發怒。
我搶先道:「你放心,我既然答應了你,自然會負責到底……」
豔少忽然冷哼一聲,拉起我就往外走,身如幻電。
我高聲叫道:「三天之後,你到大明湖找我,記住了。」
 
 
暮春明麗的陽光從高不可及的淡藍天幕上照下來,照著風光旖旎的濟南城,照著這座城裡閒適慵懶的人們。
豔少牽著我的手,一路都面無表情的沉默著,不免使我有些不安,便找些話出來說。
「你有沒有看過那個盒子,裡面到底是什麼啊?那個泓玉和杜杜鳥怎麼樣了?哦,還有林晚詞,南宮俊卿他們……」
他終於打斷我,冷冷道:「三天之後,大明湖?哼!他死就死了,有什麼大不了的。」
我嘆了一口氣,道:「他死了是沒什麼大不了的,只要不是因為咱們的緣故就好。」
他待要說話,我搶先道:「不管他是什麼來歷,我們自然是不怕他,但他前次幫過我,這回就算還他個人情,兩不相欠。」
「此地無銀。」他冷哼一聲,「妳明知他大有來頭……」
我連聲笑道:「是是是,他來頭很大,我確實不願意得罪他,更不想因為他惹來無窮無盡的麻煩,我討厭麻煩。」
他嘆息一聲,道:「我也討厭麻煩。」頓了一頓,忽又忿忿道,「但是我更討厭他,不准妳再去見他了。」
我忍住笑,道:「好,我叫林少辭去……」
他怒氣沖沖道:「也不准再見林少辭。」
我抗議:「那我豈不是一點自由也沒有了?」
「我還不是一樣。」他的語氣近乎賭氣。
我一時沒反應過來,稍後回味過來不由得整個人都溫軟起來。兩人並肩走了一段路,眼看前面就是大明湖畔,不由得神清氣爽,這才察覺出飢餓,便撒起嬌來,「一天一夜沒吃東西了,好餓啊。」
他冷冷道:「活該!」
「啊?」我吃了一驚。
「身處險地卻毫無警覺,不打招呼便四處亂跑,輕易上當受騙令我擔心,餓了也是活該。」
我看著他,扮楚楚可憐狀,「那就罰我再餓一天好了。」
他立刻道:「不行!」
我喜笑顏開,挽緊他的胳膊,「就知道你捨不得……」
他打斷我:「再加一夜。」
我叫起來:「啊,家庭暴力,我要投訴。」
他哼一聲:「快回去換掉這身衣服吧,臭死了。」
我也哼:「臭你還拉著我幹嘛?」
他道:「我是怕妳四處亂跑熏到了別人。佛曰我不下地獄,誰下地獄。」說著聲音裡已有了笑意。
我笑道:「哈,人家要誤會我們有斷袖之癖了。」
他笑:「真稀罕,妳什麼時候開始介意別人的看法了。」
我道:「我一直都很善解人意的。」
他撇撇嘴,道:「是嗎,沒看出來。」
我抓住話柄,迅速回他:「哦,這說明你根本沒有用心看。」
他低呼一聲,嘆道:「伶牙俐齒,而且蠻不講理,唉,娶妳真是自討苦吃──」
我乾咳兩聲,做出郭芙蓉即將排山倒海的表情,還沒排出來,忽然一眼瞥見鳳鳴迎面過來,只得停手。
豔少嗤笑一聲,哼道:「想謀殺親夫嗎?」
我乾脆兩隻手挽住他的胳膊,笑道:「怎麼捨得呢。」
這時,鳳鳴側身站定,對我微微施禮,隨即注目豔少道:「漢王晌午忽然派人過來,請您日落之前務必去一趟王府。」
豔少蹙眉道:「什麼事?」
鳳鳴道:「來人沒有說。」
豔少沉默不語,直至進入院子,方才笑道:「快開飯吧,有人要餓壞了。」
「我去叫他們上菜。」鳳鳴說著立刻去了。
我看定豔少,笑道:「我看我還是先洗澡吧,有人要被熏壞了。」
他但笑不語。
我忍不住問道:「漢王找你,會有什麼事呢?」
他笑道:「八成是為那盒子的事。我們先去洗澡,不管這個。」
我看了看他,道:「你這麼乾淨,就不用洗了吧。」
「都走好半天的路了……」他挑起眉,嚴肅思考問題的樣子,「說起來,我們好像還沒有一起洗過澡……」
我不禁笑出聲來,「那就走吧,我還餓著肚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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