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恨不相逢陌上花(一)

 

第二章 前塵如煙
 
 
  冷宮的日子是快樂的,但也是無聊的。
  我被徹底地關在冷宮裡,那兩扇大門無論何時都有厚重的鐵鍊掛在那,外面白日裡還有太監站崗。
  瓶兒每日可以出去一兩次,無非是倒倒馬桶什麼的。
  有時候覺得宮裡面那些主子實在無聊,每日不用幹活,又沒有什麼娛樂活動,怪不得白日裡就成天幹些勾心鬥角的勾當。
  還好,我沒有被牽扯到這種爭鬥當中。
  在這樣一個與世隔絕的院子裡,又沒有博士畢業的壓力,我樂得清閒。沒事就把院子裡那些野草整理一下,搗鼓搗鼓。
  這天早晨,我照例早早起來,把幾種草藥下的土鬆了鬆。
  瓶兒從屋子裡走出來,還沒梳洗,看到我有些靦覥和無措:「姊姊怎麼這麼早就起來了?」
  我笑了笑:「不是我起的早,現在都八……日曬三竿了。」我本來想說「八點」多,還好話到嘴巴及時煞住車。
  瓶兒一愣,更加不好意思:「啊,我怎麼睡了這麼久……」
  「昨晚上沒有睡好?」我看到瓶兒兩隻眼睛都有一圈黑眼圈,於是關切道。
  瓶兒眉頭一皺,說道:「不知是不是有了人氣,這屋子裡居然有耗子出沒。昨晚上,我一直聽見耗子聲,怎麼都睡不好。」她看我淡淡一笑,奇道:「姊姊屋裡沒有麼?難不成這耗子也認主子奴才的?」
  我噗哧一聲笑了:「誰說我屋子裡沒有,前天晚上我就聽到聲音了。」
  「啊?那姊姊能安睡?」瓶兒瞪大眼睛,簡直不敢相信,「我沒入宮的時候,家裡也有耗子,我小時候還敢用手逮呢!不過我七歲入宮之後,就沒怎麼瞧見過,現在聽到那聲音,就好像有東西要啃我的腳趾甲。」這幾日瓶兒與我說話,也已放開懷了。
  我心裡暗笑,好歹也讀了這麼久的生物專業,平時做實驗,小白鼠都不知開膛破肚多少隻了,還怕老鼠?
  「妳要是怕老鼠,就到御花園裡去折幾支鬱金香吧,老鼠怕那氣味。我上次經過御花園的時候,看到有那種花。」
  「鬱金香?那是哪種花?」
  「就是那種葉子狹長,花像酒杯似的,哦,我上次看到的,好像是黃色的。」
  瓶兒皺著眉,想了一會兒,豁然開朗:「嗯,姊姊說的那是信晴花吧?原來還有另一個名字呢。」
  「信晴花?」這名字我倒是頭一次聽過。
  「是啊,據說這是西洋一個國家的使臣送來的。當時奴婢和好些姊妹一起去看了呢。」瓶兒忽而有些掃興地說道,「就是不知道我能不能去折,要是被人看見了,估計討不到便宜。」
  瓶兒說著,便回屋子裡去梳妝了。
  瓶兒說得有幾分道理,關在冷宮裡的人,只怕折幾支花也不許的。我忽然望到牆角的一株半死不活的小灌木,靈機一動,用瓦片把那樹的樹皮給刮開,一種白色的乳膠液從樹幹裡緩緩的流了出來。
  瓶兒出門之後,我就在那瓦片上擱了些吃剩下的飯,放在了瓶兒屋子的角落裡。瓶兒睡的屋子偏陰,只開了一個小窗,窗子關上,屋子裡還有些黑暗。
  走回院子的時候,卻聽到屋外傳來一個女人放蕩的嬌笑聲。只聽那女聲肆無忌憚地說道:「呀,咱們怎麼不知不覺走到這僻靜地了?這裡頭好像還關著皇后娘娘呢。」聲音不小,我就是躲在屋子裡,也能清楚聽見。
  「娘娘您錯了,是昔日的皇后娘娘才對。」又一個女聲附和道。
  「哎呀,綠汾妳這小蹄子,真壞啊妳!」又是嬌滴滴地笑聲,口氣裡滿是得意。
  我冷冷一笑,這兩人一看就是故意跑到我門前想要挖苦嘲諷的。喜歡嚼舌頭、瞎顯擺就顯擺去吧。我才不在乎。
  屋子裡突然傳來幾聲雜亂的碰撞聲,我會心一笑,估計是逮著老鼠了。沒想到這麼容易就逮著一隻,看樣子,這裡的老鼠也飢餓著呢。
  我走進房間,果然見一隻灰白色的小老鼠正在瓦片上撲騰撲騰地拍著,牠的四肢都被乳膠給黏住了,看我進來,更加慌亂地四處亂撞,把椅子都給撲倒了。
  我伸手把那隻耗子拎起來,聽到外面門吱呀響,心知應該是瓶兒回來了。我壞壞地一笑,雙手背在身後,準備給瓶兒一個意外的驚喜。
  「瓶兒妳回來啦?」我走出屋門,只見瓶兒一臉蒼白的站在院門口,手上捏著幾支鬱金香,但那鬱金香花朵都是癟的,好似被人踩扁了一般,再看瓶兒,只覺她盤起的頭髮還有些散亂。
  「出什麼事了?」一看這情形便覺得有些不對。
  「喲,皇后姊姊,妳是不是關傻了,連宮裡的規矩都忘記了?御花園裡的鮮花是隨便什麼人都能採的麼?」一個粉衫女子帶著幾分輕蔑和責備出現在瓶兒的身後。聽聲音正是剛才出言挖苦的女人。
  這女人頭上遍插翠鈿花釵、身上環珮叮咚,臉上擦著白白的粉底,紅紅的胭脂,眉心之間點了金色的花鈿,修成了闊眉。乍一眼看上去,這女人花枝招展的,渾身上下沒有哪個地方她沒有顧及到。只是她的品味,實在不敢恭維。
  這女人應該是個主子娘娘,還是個妖豔得讓人恐怖的娘娘。
  她身後跟著一個紅衫宮女,想必剛才就是她主僕兩人對話來著。
  女主子在屋外冷哼道:「姊姊還當自己是皇后麼?姊姊也該夢醒了。哎呀,姊姊,妳怎麼這麼憔悴?天哪,妳傷心得連脂粉都懶得擦?」她說著嘴巴裡發出嘖嘖的聲音,臉上刻意露出一副替我惋惜的模樣。
  我簡直覺得好笑。我不擦脂粉是不想變成黃臉婆好不好?鉛粉那東西,擦不到十年,皮膚就會起質的變化。可見古代女人美貌不能維持恆久,和她們的化妝術也不無關係。
  「如果妳來這裡是為了說這些,那說完就請回吧。」
  我淡淡的說話,顯然讓那女主子心裡大不痛快,她要的是我氣得哆嗦的表情吧。她說了半天,既沒有看見我氣得胡亂大罵,更沒有抽噎,不免窩了氣,一把揪住站在門口臉色煞白的瓶兒,大聲怒斥道:「妳這狗奴才,是天借了妳的膽子麼?竟然私自去採摘御花園裡的鮮花。這花可是外國進貢的,是妳這種狗奴才能摘的?信不信本宮杖斃了妳!」
  御花園裡的花遍地盛開,宮裡的許多娘娘經常讓宮女去摘些或搬幾個花盆美化各自的宮苑,這本就不是什麼做不得的事,明顯這女人不能刺激到我,就借題發揮到瓶兒身上。
可憐瓶兒一聽這話,慌忙就跪在地上,口裡帶著哭腔道:「婕妤娘娘饒命,奴婢知錯了……」她口中一直重複著這樣一句話,顯然心裡很是害怕。
  瓶兒口中的婕妤娘娘雖然治不了我,畢竟我也是皇后,即便是廢后,餘威尚在。但瓶兒只是一介宮女,就算她把瓶兒真的打死了,也不算個什麼事。
只是,區區一個婕妤,居然就騎到我頭上來了。人一旦失勢,任是什麼人都可以來欺侮麼?
  看到瓶兒那副委屈害怕的樣子,我不免心疼起來。這幾日相處,我已經把瓶兒當成真正的姊妹。倘若說那女人對我冷嘲熱諷,我可以置若罔聞,但她居然對瓶兒動起粗來,那我真是忍無可忍了!
  我有些憤怒,對著瓶兒說道:「瓶兒妳起來。」轉頭望向那婕妤:「瓶兒是我的人,什麼人也動不得。」
  那婕妤見我終於有些反應了,更加得意,端起架子說道:「笑話,姊姊還當自己住在順甯宮嗎?更何況奴才犯錯,我們做主子的就有責任教訓好。妳說是不是?」她最後一句話是對著跪在地上的瓶兒說的。
  她說這句話的時候,拽著瓶兒頭髮的手不免又多了兩分力,只惹得瓶兒一陣哀嚎。
我心裡著慌,正要伸手去攔住,才發現自己手上還有個唧唧叫喚的傢伙。看到那婕妤和她的丫鬟把本來就狹隘的院門堵了個水洩不通,我冷笑著把那瓦片往門口一丟,瓦片碰到地板,啪嗒摔成碎片。
  瓦片一碎,受了驚的老鼠驀地發現自己能動彈,拚命地就想往外竄。
那婕妤並沒有看仔細我的動作,只覺得眼前一閃,有個什麼東西落在自己面前,等她定睛一看,竟然是隻灰白雜毛的耗子,立馬尖叫起來。她不叫還好,那老鼠受了驚嚇,一下竄老高,竟然飛到了婕妤的水襬裙上,婕妤和她的丫鬟想必都是小姐命,一百年沒看過老鼠這種東西,這時候,哪裡還有主子淑女的樣子,一個個大叫出聲,踮起腳在那裡左右轉圈圈,根本顧不得跪在一旁的瓶兒。
  我走過去把瓶兒扶起來,一把將她拉進來。
只聽到那婕妤對門口看守的兩個小太監歇斯底里地呼喝道:「快!快把那東西弄死,弄死啊!」只是那老鼠何等機靈,早就一溜煙順著牆根跑了。
  我才懶得看那女人丟人現眼的模樣,看她主僕二人出了院子,連忙把斑駁的木門從裡頭合上,拴上了門閂。
  瓶兒這時候還在嗚咽著,我摸了摸她的額頭,理了理她的髮絲,一邊說道:「傻丫頭,現在沒事了。別哭了。」
  瓶兒卻哭得越是厲害,忽然雙膝一軟,跪倒在地上。
  「瓶兒,妳這是幹什麼?」我一驚,心想這小妮子也不用怕成這樣吧?外面那兩人受了驚嚇,多半是先回去休息壓驚,暫時不會過來。
  我去扶她,瓶兒卻搖頭不肯起來,她淚眼婆娑的望著我,「瓶兒是高興,瓶兒為娘娘高興,瓶兒以為以娘娘的性子,那吳婕妤過來挑釁,娘娘多半就隱忍了,躲在一旁偷偷哭泣,所以那吳婕妤要懲治瓶兒,瓶兒也只有認了。可是,可是瓶兒想不到,娘娘居然會為了瓶兒……」她說著,淚又下來了。
  我無奈地笑道:「她罵我,我就當那是風吹,懶得和她理會。可是妳是我的好妹妹啊,我幹什麼要忍?我要是一忍,妹妹要真沒了,誰幫我洗衣服梳頭啊?還有,怎麼又不叫我姊姊啦?」
  瓶兒破涕一笑,說道:「姊姊,瓶兒發現妳變了,和原來的那個娘娘,完全不是一個性子。」
  「是嗎?原來是怎樣?是不是覺得我很殘暴,也難怪現在一旦失勢,大家都認為大快人心吧。」我自言自語著,心想今日這個吳婕妤過來羞辱,多半是平日裡受了我的氣,要過來解解氣。按照皇帝所說,我還弄死了他的皇兒?只不知那皇兒的母親是否還在,倘若在世,只怕也見不得我好。
  我忍不住嘆了一口氣,不知以後還有多少事端,卻見瓶兒瞪大雙眼,看我的眼神像看到一隻大怪物:「姊姊……妳在說什麼?姊姊最是溫順柔婉,誰會認為姊姊殘暴?」
  哦?看來每個人說的有些出入呢。看到瓶兒那滿是不解和驚詫的眼神,我知道自己該同她交代些什麼了。
 
 
我要評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