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恨不相逢陌上花(一)

 

  我衝著這名叫做瓶兒的宮女一笑,看她為我落淚,想必是真的關心吧。

  我的笑對瓶兒似是極大的鼓舞,她終於止住了哭,用窄袖擦了擦眼淚,換上勉強的笑容,一邊端起桌上的白瓷茶碗朝我走來,一邊說道:「娘娘,您先潤潤喉,別喝多了。」

  我撐著身子想要坐起來,可是身體似乎太虛弱,又重新躺了下去。瓶兒一著慌,正要把茶碗放好,扶我坐起,卻聽門外傳來一聲:「皇上駕到!」
  頓時,瓶兒臉色刷地變白,一個不穩,茶碗打翻在地,她撲通跪下,全身都匍匐下去,身子有些瑟瑟作抖。
  糟了,這個皇后娘娘的關係和皇上似乎並不怎麼好。要不瓶兒怎麼會嚇成這樣?
  我閉上眼睛,重新躺下,既然摸不清狀況,還是裝睡比較好。
  外面一閃,有個腳步聲傳了進來。
  地下的瓶兒哆嗦著頌道:「皇上萬歲……萬……萬……歲。」她的聲音顫音極重,我只聽到一聲不屑的鼻音。
  「什麼樣的主子就有什麼樣的奴才,滾出去。」這聲音陰冷低沉,雖然富有磁性,是個適宜詩朗誦的好苗子,可是加了森然,讓人忍不住渾身一顫。
  瓶兒聽到了這句話,卻如釋大負,慌忙謝恩,在地板上重重地叩了一個頭,退了出去。
  這時候屋子裡只剩下我和他兩個人,氣氛有些僵硬。雖然我有些好奇皇帝是長得什麼模樣,但是聽他這不善語氣,就知道他和皇后的關係極度惡劣,我還是不要自討沒趣罷。
  「怎麼,還在裝死嗎?」那冷冷的聲音裡滿是譏諷和不屑,以及羞辱我帶給他的一絲快感。
  我還是沒有睜開眼。
  「可能是上天有眼吧,居然讓妳又活過來了。」那陰冷的聲音頓了頓,居然發出一聲尖厲可怕的笑聲:「哈哈。可能閻王爺看到妳這歹毒的婦人,都不敢接收吧。」
  聽到他頭兩句話,我還以為自己的耳朵出了問題,可是聽到他後面那一番刻薄的說話,我立即明白了形勢,這個皇帝只怕恨皇后入骨,就怕我落在他手上,人是死不了,但看樣子,這狗皇帝會讓我生不如死。
  皇帝朝我走了過來,停在我的床邊,我聽到自己的心在劇烈地跳動著,不知道他到底要幹什麼。
  誰知那皇帝又是一聲冷笑:「妳放心,既然老天爺都不讓妳死,朕又怎麼會逆天而行呢?朕會讓妳好好的活著。
  妳放心,你們戴家當初是怎麼對朕和朕母后的,朕都會讓妳一一體會,你們父女倆欠朕的,朕都會從妳身上一一拿回來!」
  我的嘴唇抽動了一下,果然,他不會殺我。只是,他說的「欠債還錢」該是怎樣的還法?
  興許是我的無視,讓皇帝很沒有成就感。
  他接著刺激我:「怎麼,不來求朕嗎?妳是不是以為妳上吊,朕會過來攔著妳?哈哈,朕要是知道自然會攔著妳,怎麼能讓妳死得那麼俐索乾淨?朕要留著妳慢慢折磨妳!要知道,妳到底是皇后,朕要顧及顏面,不能把妳像妳父親一樣凌遲。」他頓了頓,一股強烈的殺意瀰漫在空氣裡,「你們父女倆,朕就是剜個三千刀,也難以解恨!」
  「三千刀?凌遲?」我聽到這種酷刑的時候,終於忍不住驚呼出聲。我知道這種刑罰,把人用魚網裹住,然後用小刀一刀一刀的割,三千刀,一刀不少,直割到最後皮膚血肉全沒有,露出白崢崢的骨頭,人卻沒有斷氣。
  太殘忍了!實在難以想像他居然使用這種酷刑。
  我睜眼看著床前的他,不可否認,眼前這個男人,生得仙風道骨,是個絕美的俊男。那一張雋美的臉龐上,眼睛鼻子都長得恰到好處,高挺的鼻樑,薄薄的嘴唇,特別是那一對如星幕般的眸子,深邃幽然,只是,這雙眸子裡此刻只有仇恨的火花。
  人長得再俊俏,心如蛇蠍,也是枉然。我沒有再用欣賞帥哥的眼神去打量他,說實話,我已經很久沒有盯梢帥哥,因為我心中最帥的星已經遠去了。
  一想到星,想到現在穿越了居然有這委屈,我忍不住眼前有些模糊了。
  「怎麼,不裝死了?怕了?」男人再次嘲諷,嘴角向上微微一翹,看到我淚眼中露出驚恐的眼神,終於略微有了些成就感。「妳放心吧,朕再不會仰人鼻息,更不會對妳虛情假意!朕一想到從前,就噁心得想吐!」
  「用得著這樣歹毒嗎?好歹……好歹……」我本來想說「好歹也是夫妻一場」,可是轉念一想,我哪裡和你是夫妻一場?誰要和這種人夫妻一場。
  「好歹什麼?好歹我們夫妻一場嗎?」皇帝冷笑道,「妳弄死我皇兒的時候,可有想過我和妳是夫妻?妳把樹兒打死的時候,可有想過我們是夫妻?朕求過妳,可是妳又是怎麼回朕的?這一年,朕對妳虛與委蛇、忍氣吞聲,等的就是今日!可是,朕皇兒的命卻也搭上了!」皇帝說到這裡的時候,聲音有些哽咽。
  我聽了又是劇烈的一震。是真的嗎?原來這個皇后才是真的歹毒?所以換來皇帝如今同等的報復?
  「是真的嗎?」我再次出聲詢問,儼然忘記了我就是那個皇后。
  皇帝眼裡光亮一閃,皮笑肉不笑道:「當然是真的。妳以為朕對妳是真心真意?哈哈,朕告訴妳,朕從來都沒對妳動過一點感情,朕自認識妳開始就在做戲,所謂的傾慕,不過是給妳老爹看的!非要迎娶妳當皇后?哼,不娶妳,你們又怎麼會掉以輕心?朕對著你們父女倆做了十幾年的戲!妳老爹自以為我已經被他牢牢掌握,卻不知我正準備徹底地顛覆他!可笑,臨死還以為我是他的好女婿吧。」皇帝說得有些興奮,看得出來,他平日裡絕對是個內斂的人,只是今日,似乎所有的壓抑都在這一刻爆發出來,他要告訴他的仇人,他從來沒有受制於人過!
  「我明白。」看到他,這個被仇恨熏黑了眼的皇帝,我竟然為他感到悲哀。
  「不!妳不明白!」他卻咆哮起來。看著他那可怕的眼神,我瞪著圓圓的眼睛,想要說什麼安慰的話,卻發現我原來就是他的仇敵。我只好一語不發。
  他盯著我的眼睛,眼裡漸漸流露出一股怨恨、厭惡、噁心的眼神,他忽然想到了什麼,嘴角露出一絲笑意,他怨毒地說道:「朕告訴妳一個祕密,妳聽了這個祕密一定會激動得受不了。」
  我不明白地望著他,他卻突然湊上前,一股男人特有的氣息迎面撲來,讓我一陣窒息。
  他說:「朕從來沒有和妳同房,和妳欲仙欲死的,另有其人!」
  「什麼?」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和眼睛,這是人幹的嗎?仇視皇后,他可以選擇不同房,但有必要找個替身?
  為了掩人耳目,不讓別人懷疑兩人的感情,他居然選擇這種方式!
  我憤怒地望著他,這男人是不是被仇恨給燒瘋了?
  我這個表情顯然是他所想要的,他得意地哈哈大笑,笑了很長一段時間,轉而又恢復那種怨毒,湊到我跟前說道:「朕說過,朕對妳一點感情都沒有!妳壓根就和朕一點關係也沒有!這個祕密是不是讓妳很激動?」
  看到他這副表情,我忍無可忍,「啪」地一巴掌打在了他的臉上。
  出於憤怒的那一巴掌剛剛出手,我就後悔了。
  這可是在古代,皇帝是至尊,誰敢給他巴掌?!我訕訕地望著他,強撐著起來,想要說些什麼話,但話到嘴邊,卻又不敢胡說了。
  皇帝被我打了一巴掌,剛開始兩隻眼珠子差點要暴凸出來,興許在他的心裡,也實在想不出我會用這種方式來表達我的驚恐和憤怒。但是,這種驚詫轉瞬即逝,取而代之的是充滿快感的笑聲:「有趣至極,有趣至極!天下人還以為咱們的戴大小姐是知書達禮、溫文爾雅,卻不知她平日裡裝出這樣一副淑女模樣有多辛苦呢。」他說著,忽然伸出他的魔爪,一把捏住我的下頷,手指用力,掐得我脖子一陣生疼。
  我恨恨地望著他,他仇恨的是皇后,我平白無故地替她來承受,能不恨嗎?
  皇帝的眼裡全是得意的神色,「哈哈,朕就喜歡看妳現在這怨毒的樣子,朕把戴家滿門都抄了,就剩下妳一個,讓妳一個人孤零零地在這世上,嘗嘗周圍都是仇敵的痛苦。哈哈,來怨恨朕吧,朕看妳還能做什麼孽!」
  他說完,把手一丟,我重重地落在了床上。(幸好枕頭和床還是挺軟的)
  皇帝走了。
  我一直在想他會怎麼蹂躪我。灌辣椒水,老虎凳?不對,那是解放前對地下黨的手法;那,是宮刑?不對,女的有宮刑麼?想不出來。
  第二天,我和瓶兒被趕出了這富麗堂皇的宮殿,走的時候我才看了一眼,這座皇后的寢宮名叫順甯宮。
  宮裡上下的太監宮女,知道我已經失勢,言語中不免帶了幾分輕蔑。連瓶兒要求拿幾件體己的東西都被否決了。
  瓶兒哭哭啼啼地攙扶著我,跟著小黃門向前走。我的心情卻不差,順便可以逛逛皇宮。這裡的宮殿和北京故宮的建築很不一樣。此處都是一種灰色基調。花崗石做的牆基,也是磚木結構,但無論是立柱還是門闊都是石料。顏色是白灰的。瓦當是灰黑色的,不同於北京故宮的紅瓦翠當,這裡的宮殿顯得小家碧玉,但別有一番風情。
  一陣花香飄過,小黃門領著我和瓶兒途經御花園。御花園裡的鮮花開得正是燦爛,各式各樣的花卉,一下子就把我的心情帶到了高處。好歹也是學生物的,這裡的好些花,我居然一時叫不出名字,能不讓我興奮嗎?
  可是,小黃門還沒等我細細看來,就扯著我和瓶兒離開了園子。
我  們的落腳處,是一個獨門獨戶的小跨院。相比於順甯宮,這間小跨院簡直就是茅屋。房間裡空蕩蕩的,除了床榻和桌椅,什麼都沒有。院子裡長滿了稗草,一看就是許久沒人住過。
  「冷宮?」我脫口而出道。
  誰知瓶兒一聽到我的說話,眼淚珠子更加斷了線地流下來。
  旁邊的小黃門笑道:「娘娘,這裡可不就是冷宮麼?娘娘來宮裡這麼久,想必也不知這處地方吧。呀,奴才聽說這裡老死過一位皇后,兩個皇妃自殺過呢!」他說著,做出一副剛才不小心說漏嘴的動作,慌忙掩住口,然後又得意地笑道,「以後就請兩位在這裡歇著了。主子可別踏出這門口啊,免得奴才們難做。」
  瓶兒聽到小黃門剛才的「恐嚇」,眼裡不免露出驚恐的神色,哭成了一個淚人兒。
我拍了拍瓶兒的肩頭,以示安慰。
  我,被禁足在這個所謂的冷宮裡了。在他們看來,我堂堂一個皇后,突然從天上掉落到地下,住在這樣一個陋屋裡,沒有了往昔的叱吒風雲,沒有了往昔的奢華,甚至連好吃  好喝和出門的自由也沒有了,肯定是恨不能去尋死。
  可是,我不是呀。
  我不由笑了。想到皇帝認為把我禁錮在冷宮裡,讓我孤老終死,就覺得是對我莫大的懲罰,我就覺得好笑。
  這一處冷宮,比不得皇宮裡其他的建築,但好歹也比我大學時候的學生宿舍強多了,就我和瓶兒兩人住這大一個院子,有獨立的廁所,有廳堂,有臥室,外面還有個院子可以種點花花草草,每天有人送飯送菜,雖然都是素菜,那我就權當減肥嘛。
  更何況,我一生的夢想,就是能夠和我的星有個自己的家,有個自己的院子,每天守在一起看天上的星星。
  想到星,我的眼淚撲簌簌落下來。
  瓶兒看到我落淚,不免走過來拉著我的衣角,跪倒在地上:「娘娘,您一哭,瓶兒的心都碎了。娘娘,往後的日子可怎麼過呀。」
  我摸了摸瓶兒的秀髮,笑了:「傻瓶兒,我是高興啊。住在這裡,是我一生的夢想。」
  瓶兒怔怔地望著我,哭得更厲害了。她肯定以為我因為過度悲傷,連說話都語無倫次了。
  我沒有去說明什麼,當我把房裡房外都看了一遍,便捋起袖子,準備把院子裡的野草給拔掉。
  瓶兒一看我這架勢,慌忙過來抱住我:「娘娘,您這是作啥,您別嚇唬瓶兒了。」
  我笑道:「傻丫頭,既然要在這住一輩子,當然得把環境搞好些,妳坐會兒,我來吧。」皇后娘娘的手比起我那雙粗糙掌子要細嫩得多,只拔了兩下,就覺得手掌有些麻脹。
  瓶兒趕緊捋起袖子,擋在我面前:「娘娘,您這不是打瓶兒的臉嗎,這種事情您做了,還要瓶兒做什麼?!」她說著竟有些急了。
  「不是,有些草得留著的。我怕妳不知道。」
  瓶兒不懂地看著我,我笑了笑,指著牆角猶如旋轉樓梯一樣伏在牆面的小草說道,「喏,那是螺旋草,可以止血,治瘡的。」又走到另一邊,摘起一種寬葉,帶著零星小白花的野草說道,「這個叫香花。」我把香花送到瓶兒的鼻前,「妳聞聞,香不香?這個治蚊蟲叮咬最有效了。妳晚上搬一盆這個放在房間裡,可以安睡。照我看,這屋子裡有些陰濕,又這麼久沒有人住,肯定有不少蚊蟲。」
  我的說話估計讓瓶兒大跌眼鏡,她小心翼翼地看著我,小心翼翼地說道:「娘娘,您……奴婢怎麼覺得您像是換了個人?您曾經跟瓶兒說,最討厭這種野花,您睡覺的時候只能聞著檀香油啊!」
  我一愣,想到外面的小黃門八成還在偷聽什麼,所以拉著瓶兒解釋道:「瓶兒,不是我換了個人,而是妳和我都換了。我不是皇后,妳也不是皇后的瓶兒,而是我的瓶兒,妳明白嗎?」
  瓶兒似懂非懂地點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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