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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憶光年

 

       半年後
    
        難得跑來伍家道館串門子的富四海,與柔道館的其他弟子們一塊兒坐在場外的坐席間觀戰,就在道館的主人伍賀蘭,不意遭杜寬雅一記狠摔給摔出場外時,他愣愣地張大了嘴。
     「啊,摔出去了……」
     「是啊。」也坐在一旁觀戰的伍嫣,嘆為觀止地看著杜寬雅俐落的動作。
     富四海一手指著站在場內,讓所有學員仰慕不已的超人。
     「他不是說他以前只學過『一點點』的柔道而已嗎?」這絕對是詐欺,這教人怎麼相信半年前剛搬來這裏的那隻病貓,與現在打敗場上母老虎的英雄是同一個人?
     她也納悶地一手撐著下頷,「他是這麼說的。」
     「喂,妳媽是國手耶。」富四海不安以地肘撞撞身旁的她,「這樣削她的面子,我們三個在下課後會不會死得很難看啊?」
     「這個嘛……」伍嫣乾乾地笑著,不禁也有些擔心起她家老媽最擅長的記仇連坐法。
     站在場內,渾然不知他們在私底下討論些什麼的杜寬雅,彎身向道館的主人伍賀蘭欠身鞠了個躬後,便轉身離開了場內,打算先行回家洗去一晚下來的汗濕與熱意。
     「慘了,她要發飆了。」非常熟悉自家老媽翻臉模式的伍嫣,在杜寬雅一走後,立即小聲地提醒身旁共患難的夥伴。
     「快閃。」眼見苗頭不對,富四海趁著輸不起的伍賀蘭還沒注意到他們時,連忙自一旁的小門偷偷遁走。
     回到杜宅的杜寬雅,在洗完澡擦著猶帶著水珠的頭髮踏進閣樓的房裏時,剛巧在這時靠近門邊的窗扇也遭人自外頭開啟。
     「小嫣?」杜寬雅看著懷中抱了一顆枕頭自窗口爬進來的她,不禁有些想搖頭。
     因為他們兩家的建築物蓋得很近,加上房子的中間又種了棵頗具樹齡的柏樹可供支撐,於是為了省去麻煩,伍嫣索性就請她老爸為她釘了個作為通道的木板,架在她房間的窗口與他閣樓的窗口間,好讓她能直接從她家一路爬他的房裏來。
     聽她說,在她家與富四海的三樓窗口,也有個一模一樣的木板當作通道,於是乎,他的這兩位鄰居,只要是想聽琴,他們每晚就是這樣一家爬過一家。
     「打擾到你了?」在自家裏找不到可以躲的地方,特地跑來他這避風頭的伍嫣,小心翼翼地問。
     「沒有。」杜寬雅笑了笑,「怎麼四海今晚沒一起過來?」
     自半年前他發燒的那一天起,怕他一個人會覺得寂寞,富四海與她就常常來到房裏與他作伴,也因此,他已經很習慣他們兩個總是常常在晚上爬進他的窗裏聽他彈琴,在聽得想睡不想回家時,便留在這裏與他共擠他這張尺寸超大還特別好睡的大床。到後來,在他們兩個不知不覺都對他的床睡上癮後,他們乾脆都自備好了枕頭,三不五時地就跑來他這裏借宿。
     「我沒邀他一起來。」伍嫣脫去了鞋子爬上了床邊,自顧自地把她的枕頭給擺好,「誰教他昨晚把我給踹下床去?」
     他不忘提醒她,「可是妳也在他的臉上留下了一個腳印啊。」今早富四海頂著那個腳印去上學時,專程到他班上看笑話的人可多了。
     「這叫公平。」她悠悠哉哉地趴在床上,伸手拿來擺在小桌上的琴譜,開始翻找起想聽的曲子。
     「今晚妳想聽什麼?」接受點曲的他,在回頭看見了她那一雙光滑白皙的腳丫子在空中來回晃動的樣子時,有些動搖地轉過頭去。
     「貝多芬的月光。」看著坐在窗邊的他,沐浴在月光下的模樣,她毫不考慮就選了這首。
     流瀉在空氣中的琴聲,聽來像是條月光下潺潺流過人間的小河,緩緩流過了黑白交錯的琴鍵,途經一地自窗外照射進來瑩瑩發亮的月光,再躡著腳步,輕輕地躍上床來到伍嫣的耳邊。
     時常聽他彈琴的伍嫣,發現他在彈琴的時候,總是會不自覺地在唇邊帶著優雅的微笑,而他指下的琴音聽起來,也像他的人一般,和善溫柔,就像一道在盛夏中吹拂而過的清風一樣。
     彈完一曲後,杜寬雅發現今晚房內唯一的聽眾,並不像以往那般會來上一段掌聲感謝,他轉身看過去,這才發現兩眼不知何時早就瞇成一條直線的她,已趴在枕頭上看似隨時就要入睡。
     他起身來到床邊輕輕搖著她的肩頭,「小嫣,妳快睡著了,在睡著前快點爬回去,四海不在,妳不能一個人在我這裏留宿,伍媽會罵的。」
     捨不得走的伍嫣朝他揚起一指,「我再聽一首就好……」
     「不行,妳絕對會起不來。」經過幾次教訓後,他太清楚她一躺下去就起不來的習性了。
     伍嫣在他想將她拉離軟綿綿的床面時,翻過身子,把臉埋進今天他才曬好的被子裏,蓬鬆鬆的被子聞起來,有陽光的味道,暖洋洋的,就像這屋子主人給人的感覺一樣。
     眼看她還真的賴起床來,拿她沒辦法的杜寬雅,只好坐至床畔把她從被子裏挖出來,再試著拉開她手中緊扯住不放的被單。就在這時,伍嫣突然睜開了雙眼,好奇地看著他近在眼前的修長十指,定眼端詳了好一陣後,她漾開了笑臉,拉來他的右手將它貼在她的面頰上,同時也順便再次閉起了雙眼。
     為了她突如其來的動作,心跳當場漏掉了一拍的杜寬雅,整個人僵硬地坐在她的身旁,動也不是,不動也不是。
     「小嫣?」
     「我喜歡你的手。」她像隻撒嬌的貓兒般,以面頰偎蹭著他的掌心,「感覺好溫柔,就像你所彈奏的月光……」
     突然間沉默不語的他,目光直落在她唇邊的那抹笑意上,半晌,他喃喃地低問。
     「……只有手?」
     「什麼?」她沒聽清楚他方才說了什麼,只覺得他的語氣裏,似乎有種令人費解的不快。
     杜寬雅抬起另一手,為她撥開覆面的髮絲,「真的這麼喜歡我的手?」
     「嗯。」
     「那它可以散步一下嗎?」他將她的髮絲梳至頸後,讓窗外的月光在她的臉龐灑下一層銀輝。
     「散步?」
     「除了琴鍵外,它偶爾也會想到不同的地方去走走。」動作輕柔的長指,隨著他的話語,徐徐緩緩地走過她那一雙好看的柳眉,再以指尖輕輕撫過她的眼簾,拜訪下方那兩排長長的眼睫。
     伍嫣聽了不禁笑了出來,調整了一下自己的躺姿後,她鬆開他受困在她手中的掌心,讓他的另一手也能一同加入散步的行程。
     「它可以繼續散步嗎?」見她似乎不反對,他的指尖再悄悄畫過她的唇緣。
     她不忘乘機討價還價,「可以,但它散完步後,你要繼續彈琴給我聽。」
     「嗯。」戀戀的指尖,怎麼也不想離開她的面上。
     有如春風般和緩拂過的觸感,加速催化了伍嫣的睡意,本就想睡的她,不過一會兒就沉沉地睡著了。杜寬雅在確定她已睡著後,靜靜地坐在床畔看了她許久,而後他伸手取來她的一綹髮,低首微笑地親吻著它。
     睡在樓下的杜婆婆,在準備入睡時,發現通往閣樓的樓梯燈忘了關,在走上去想關上它時,她在杜寬雅的房門前不遠處停下了腳步,好笑地看著自備枕頭前來投宿的富四海,孤單單地抱著枕頭蹲坐在外面發呆。
     「四海,你不進去睡嗎?」怪了,他們三個不是平常都愛擠成一窩鳥巢裏的小鳥般一塊兒睡的嗎?怎麼今天晚上落單了一隻?
     「裏頭好像沒空位了……」難得走正門沒爬窗過來的富四海,在看過了房裏頭的情況後,不甘心地撇撇嘴角。
     杜婆婆伸手拍了拍他的腦袋,低首看著他那顯得有點落寞的臉龐。
     「既然這樣,要不要下樓來跟婆婆喝杯紅茶?今天寬雅放學回來後,他特地為你烤了你最愛吃的餅乾喔。」
     聽了她的話後,富四海先是瞧了瞧房裏那股恐怕容不下第三者的粉紅色氛圍,再想了想杜寬雅他那好到令人讚不絕口的好手藝,在選擇做顆電燈泡與下樓享受美食之間,已經被杜寬雅餵養許久也慣壞了胃口的他,並沒有猶豫很久。
     放下了懷裏的枕頭後,富四海站起身,動作優雅地挽起婆婆的手。

     「這是我的榮幸。」深具成人之美的他決定,就下樓去消滅那些餅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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