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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信未晚~歲歲有今朝之五

 

  春末夏初的清晨,微涼的空氣之中,帶著一絲朝露剛散去的潮濕味道,早起的鳥兒在綠色的枝頭上跳躍啾叫著,聽起來無比清脆悅耳。
        一如以往的清靜早晨,但是胡家大院今兒個卻瀰漫著一股沉重的氣息,從主子到僕從,每個人的臉色都異常凝重。
        少女拔足狂奔的腳步,一刻也不敢稍歇,在她泛白的臉蛋上有著心慌與不安,還有一絲在柴房被關了整夜依舊無法平息的憤怒。
        不會的!
        一定會好好的!
        她娘一定會好好的,會平安無事的!
        在她慌亂的心裡不斷地重複著這些句子,擔心的眼淚幾乎就要溢出眼眶,明明跑得飛快,但是她的臉蛋卻沒有一絲紅潤,越來越顯得蒼白。
        奔至她與娘親獨居的小院,遠遠地就見到小院外面異乎尋常地人群擁擠,似乎整個胡家的家人都群擁到小院外,這教她的心裡狠狠地沉了一下。
        「娘!」胡荼靡氣急敗壞地拉開擋住她去路的人,跑進了小院,進了門,就見到父親與二娘,內心的焦急讓她再也沉不住氣,大聲喊叫的模樣像是張滿了刺的刺蝟,「你們想對我娘做什麼?」
        「我們……我們什麼都沒做!真的!荼靡,妳冷靜一點。」胡德寅回頭見到二女兒,因為心虛而氣勢弱了一半。
        胡荼靡瞪了親爹一眼,冷著臉,越過他們身邊,跪到床畔,伸手拉住娘親的手,「娘,是荼靡,妳醒醒,是荼靡在妳身邊,妳醒醒啊!」
        好半晌,柳弱雨沒有動靜,她的雙眼緊閉,臉色蒼白,任女兒怎麼搖晃,都不見清醒。
        見狀,胡荼靡回眸瞪著爹親與二娘,心急地大喊道:「我娘是怎麼了?你們到底對我娘做了什麼?!」
        這時,胡二娘再也捺不住性子,不管丈夫先前如何請求她要心平氣和,重哼了聲,刻薄的嗓音揚得又尖又刺耳。
        「妳這個丫頭不要血口噴人,我們可沒人傷害她,是她自個兒身子骨弱,還硬脾氣想替妳求情,說什麼今天是妳的生辰,不能讓妳在柴房裡過一天,她一個人在大堂裡跪了大半夜,等奴才們發現她時,已經是這副病奄奄的樣子,要怪就怪她不自量力,沒掂好自己的斤兩。」
        「是是是,妳二娘說得沒錯,我都叫她不要再跪了,可是她偏不聽,說什麼要跪到把妳放出來為止,可是也不想想妳二娘她……」說到一半,胡老爺住了口,側眸瞟了二夫人一眼,立刻膽怯地把餘下的話全給吞回肚裡去。
        「怎麼?事情到這種地步,你們每個人都怪我狠心嗎?」胡二娘瞪了丈夫一眼,回眸看著胡荼靡和躺在床上虛弱不已的柳弱雨,「要怪,就怪妳娘小題大作,不過就是關在柴房一個晚上不吃不喝,能死得了人嗎?我瞧妳被關了一個晚上,不也好好的?怪我狠心?為什麼不怪妳娘她自己教女無方,教出一個野丫頭存心惹人生氣!」
        「妳不要亂說話!」胡荼靡跳起來想要反抗,卻被才剛清醒的柳弱雨虛弱的纖手給拉住了,她回眸看見娘親搖搖頭,要她千萬不要衝動,她咬牙轉頭,看著胡二娘仍舊是一臉囂張跋扈,「我告訴妳,妳有什麼不滿就衝著我來,不要批評我娘。」
        說完,她轉眸看著親爹,不意外地再次看見他懦弱怕妻的模樣。
        胡德寅逃開了女兒直逼的眼光,「荼靡,妳不要這樣看著爹,爹也是身不由己,心裡也是不願意的,妳要怪,就怪妳娘自己命薄吧!」
        胡荼靡仰眸看著自己的親爹,看見他的臉上同時有著心虛與懦弱的表情,自始至終,他那雙眼睛從不曾直視過她。
        身為他的女兒,她並非不知道他怕事的性格,也深知他對二娘的縱容,原以為早就已經習慣的心,卻在此刻湧起了深深的痛恨!
        就算胡德寅沒敢直視女兒的眼光,也能感到她深刻的恨意,他故意當作沒瞧見,揚聲喚來下人,「來人啊!去去去,去請城裡最好的大夫來給三夫人醫病,要花多少錢都無所謂,只管去把名醫給請過來。」
        「是!」門外的奴才聞聲應道。
        聽見丈夫說要替柳弱雨請名醫,胡二娘再也咽不下心裡的氣,才正想要開口說話,就被丈夫給用力拉出門外。
        雖然被拉出了門外,也不能打消胡二娘不滿的念頭,「花多少錢都無所謂?哼!你可真是氣派,以為咱們胡家多有錢?我醜話說在前頭,胡家可是沒有錢專醫那個病耗子!」
        「噓……說話小聲一點,別讓她們給聽見了,那多傷感情。」
        「唉呀!聽見就聽見了,我就是要說給她們母女兩人聽的……唉呀!你不要拉著我走,我話還沒說完啊……」
        聽著他們兩人的聲音漸行漸遠,胡荼靡咬著嫩唇,一語不發地看著虛弱的娘親,「對不起,娘,是荼靡不好,是荼靡給妳惹了麻煩……」
        在最親的人面前,她收起了渾身張滿的利刺,再也承禁不住的淚水潸然滾過她的嫩頰,無助的模樣一如她十四歲的青澀年紀。
        柳弱雨伸手拭去女兒的淚水,憐愛地笑嘆了口氣,「荼靡,我的乖女兒,不哭,今兒個是妳的生辰,妳是壽星,所以妳快別哭了,壽星掉眼淚可是要觸霉頭的。」
        胡荼靡點點頭,雙手囫圇地擦掉臉上的淚水,幾乎是立刻地以最燦爛的笑顏取代,不讓娘親擔心。
        「我聽娘的話,可是娘一定要好起來,只要娘好起來,荼靡以後任何事都聽娘的話,娘要我忍讓二娘,不對她出言頂撞,我也一定會做到,所以娘一定要好起來才行!」
        「傻丫頭,娘要妳不頂撞二娘,是為妳好,這次是不吃不喝把妳關進柴房裡,難保下一次不會動手把妳打個半死,聽娘的話,無論如何,都不准妳再莽撞,否則娘就算死了,也會死不瞑目。」
        「娘不會死……」
        「凡是人總有死去的一天,娘只是走得早些,只是心裡覺得虧欠,讓妳孤單寂寞的路途要走得遙遠一些,但是,我們遲早一定會再見面,到時候,娘知道妳一定可以找到一個能夠真心疼愛妳的男人,娘可以細細的聽妳說,你們的一輩子過得有多幸福。」
        「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在她哭喊的同時,一串串剔透的淚珠子滾落她的頰邊,一張白淨的小臉上充滿了倔強與頑固。
        「不哭、不哭,對不起,娘不再說這些惹妳傷心的話了。」柳弱雨笑嘆了口氣,取過巾子擦掉女兒臉上的淚水。
        胡荼靡抿唇搖頭,表示沒關係,一邊還掉著眼淚,一邊卻掛心著娘親的身子,伸手拉高被褥,「娘,妳身子不舒服,歇會兒吧!不要再說話了。」
        「不,我不睡,睡不著,讓咱們母女倆多說些話吧!今兒個是妳的生辰,想想一眨眼,我已經把妳生下來足足十四個年頭了,當年的小荼靡在娘不知不覺之間,已經出落得亭亭玉立,是個美人兒了。」
        「才不美,我不像娘,我長得不美。」
        「胡說,娘覺得妳很美,而且,妳有柳家的血統,等妳長大了,還會更好看,總有一天,妳會讓男人深深的為妳著迷。」
        「可是娘那麼美,爹還是比較喜歡二娘。」說完,像是發現自己的失言一樣,胡荼靡雙手掩住小嘴,一臉歉意地看著滿臉苦笑的娘親。
        「那不一樣,妳爹不喜歡我,是因為我只要荼靡就夠了。」柳弱雨撫著女兒頰畔的軟髮,朦朧的美眸透過女兒白淨的臉蛋,彷彿在遙望著過去,「開到荼靡花事了,妳爹肚子沒半點墨水,不懂詩詞,不懂我給妳取這個名字的意思,但是他再駑鈍,也不會連一點感覺也沒有,在他的心裡應該知道,在生下妳之後,我對他的感情就已經結束了,從此之後,我只愛我的女兒。」
        「聽娘這麼說起來,爹好像很可憐。」
        「娘試過了,很努力地試過了,但就是無法愛上妳爹,或許我們之間,就是沒有緣分。」
        說完,柳弱雨苦澀地笑了,其實對丈夫她並非完全沒有感情,在她的心裡曾經對他懷著恩情,但是,一次又一次地見到他的懦弱怕事,讓她再也不敢對這個男人抱持希望,曾經懷抱著的一絲愛戀,也在生完女兒之後,徹徹底底地成了再也興不起半點火花的灰燼。
        胡荼靡心裡有些訝異,從小到大,娘親不曾向她提過與爹之間的事,一直以來,她只知道當初娘會嫁給爹,是因為胡家花了不少錢援助沒落的柳家,最後,在她爹的苦苦追求下,她娘才答應下嫁。
        「荼靡,妳可以答應娘一件事情,讓娘可以安心嗎?」
        「嗯,娘要荼靡答應妳什麼?」
        「離開胡家,無論如何一定要離開胡家,然後,找到一個肯真心疼愛妳的男人,幸福快樂地過著生活,妳答應娘,好嗎?」柳弱雨心裡有著擔憂,她知道有胡二娘的從中作梗,女兒要離開胡家並不容易,「要是妳不幸福的話,娘會不放心,無論如何都不會放心。」
        「好,我答應,到時候我會帶著娘一起離開,可是,要怎麼樣才能夠向娘證明那個男人是真心愛著我的呢?要如何才能讓娘放心呢?」
        此刻,在她的心中,是否能夠找到疼愛自己的男人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如何能夠令娘親安心!
        柳弱雨看著女兒急切的表情,遙想起自己與胡德寅成親的第一年,他花了心思為她慶祝生辰的事,雖然已經是極遙遠以前的回憶,但她仍舊記得那一刻的驚訝與喜悅。
        「至少,他要年年能記住妳的生辰,真心地為妳誕生在這個世上的日子高興,娘會很高興聽到妳說你們一起度過這一天,無論如何,娘一定會很高興,你們一起度過娘把妳生下來的這一天!」無論是活著或死去,柳弱雨知道自己都會很欣喜聽到女兒在生日那天過得並不寂寞。
        「好,我答應娘,我一定會找到娘所說的那個人,然後,到時候我們一起離開胡家!」
        胡荼靡信誓旦旦地承諾,柔軟的嗓音裡沒有半點遲疑,她笑著與娘親相視著,在她們的眼神之間有著相依為命的濃厚感情。
        此時此刻,她並沒有料到娘親再也等不到自己帶她離開胡家的那一天,那天稍晚,胡家的僕人帶著大夫過來診視,大夫對於病人的情況不表樂觀,胡荼靡直斥大夫胡說。
  但就在兩天後,柳弱雨在夜裡入睡之後,從此長眠不起,前一晚,她仍舊心心念念地叮嚀女兒絕對要找機會離開胡家,唯一懸掛在她心裡的憂切,是她不知道女兒在離家之前,還要替她承受多少折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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