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鏡花水月~妖 窮奇之卷

  

 
  饕餮吞天,只是傳言。
  四凶中的饕餮好貪食,無所不吃,舉凡天上飛的,地上爬的,水裡游的,她都吃,毫不知「節制」二字如何書寫,巨大的胃囊,填也填不滿,裝也裝不完。
  被饕餮吞進腹中之物,從沒有吐出來的前例,一方面饕餮巨胃如同另一方天地,一旦落入其中,猶似跌入茫茫大海,分不清東西南北,若想以蠻力將饕餮的胃打穿再逃出去,更是笑話一則── 
  饕餮那隻凶獸,刀槍不入,全身上下被金剛不壞之力所保護,包括她的胃。
  問她為什麼會知道得如此透徹,彷彿自己曾經到饕餮胃裡一遊?
  她是呀。
  而且,到目前還是。
  窮奇托著粉腮,絕望地嘆呀嘆,紅唇不住地逸出短吁,她捶打粉色胃壁打累了,現正癱在一旁休息喘氣,無趣地拿自己的長鬈髮在纖纖玉指上繞圈圈,打發時間。
  被同為四凶的饕餮吃進肚裡,已經不知道經過多少時日。
此處看不到日升月落,分不清白晝黑夜,她還沒被強酸胃液融化掉,全賴自身修為及法術,換成尋常小妖,不到半個時辰就在酸液大池裡融得連渣也不剩,她是大妖,沒這麼簡單讓饕餮消化吸收──暫時,只是暫時,誰也不敢保證幾十年幾百年後,她仍能安然無恙,不過幸好……死時有人作伴,呵呵。
  媚絲絲的眸往上方瞟去,在昏暗胃囊裡,眼前除了單調的暗紅色還是暗紅色,偏偏有一團白光飛於半空,像顆耀眼金烏似的,散發著明亮,那麼格格不入,又那麼的……引人注目。
  白光中央,有位天人正閉眸凝神,雙手結印。白光源自於他身上,淡淡的琉璃清光包圍其身,襯著潔白的髮、潔白的衣及白淨臉龐,如果不是此時還隱約聽見腸呀胃呀蠕動的聲音,她會以為這裡是哪座寧靜仙山的山頂。
  她抿抿唇,故意挖苦他,「都被吃到肚子裡了,省省吧,找塊食物殘渣坐下來陪我聊聊。」別唸啥經修啥法啦,成天唸唸唸,也不能把他們兩人給唸出饕餮的胃囊呀!啐。
  不理她,沉默是他的回應。
  「月讀!」她嗔聲,討厭自己唱獨腳戲,饕餮胃裡只有她和他,他又老是悶不吭聲,害她覺得很無聊。
  「妳靜下心來,便不會如此浮躁。」他終於開口。
  「誰還靜得下來呀?!我們現在在饕餮胃裡耶!弄個不好,你這隻天人和我這隻凶獸就要被臭饕餮給融掉,成為她的血肉和肥油!」窮奇越說越氣,又掄拳捶打胃壁一記。難不成他以為兩人是在哪處山明水秀、鳥語花香的好地方嗎?她可無法像他,在這種鬼地方還能既來之則安之!
  「……」
  「你幹嘛又不講話?回答我呀!」她的聲音在龐大的胃裡迴盪,回音嘹亮。
  「靜下心來。」
  「你剛才講過了啦!」就不能換個新詞兒嗎?例如:我幫妳一塊兒打穿臭饕餮的胃!
  「正因妳心緒焦躁,我才必須重複提醒妳。」月讀平淡地應聲,眸子始終未曾張開,說得彷彿全是她錯。
  厚,老古板就是老古板,悶死人了。
  窮奇撩撩細鬈長髮,輕哼道:「萬一我們永遠無法從饕餮胃裡出去,你還能這樣冷靜嗎?!」
  「若如此,也是注定。」
  「你會成為第一個被饕餮吃掉的神,而我會變成第一隻被饕餮消化掉的凶獸,我們兩個都會成為永世流傳的笑柄!」她才不要淪落到如此悲慘的下場!
  「無妨。」
  「你無妨我有妨呀!」窮奇不滿自己得仰頭看他,乾脆飛旋到半空中,與月讀平視。她真氣他的態度,從被饕餮吞進來至今,他連眉頭都沒皺一下,也不和她認真商討出去的辦法。憑他的法力,要出去不是難事吧?他都有本領封渾沌、打檮杌了,要轟爛區區一隻饕餮有啥困難?!
上天有好生之德。月讀說。
  都被吃掉了還跟她客氣什麼!饕餮都不顧他和她的死活,她還管饕餮有沒有身體健康、長命百歲嗎?!
  窮奇騰空坐在月讀身邊,才想輕啟紅唇數落他兩句,外頭卻先一步有了動靜。耳尖的她聽見胃外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響,很耳熟,最近時常聽見,次數頻繁得連她都想大喊一句:「饕餮妳太縱慾了吧?!」相信耳力比她好的月讀也聽見了,但他還能維持這副平靜無波的神顏,她都快拍拍手鼓勵他的不動如山。
  嘻……小刀,來玩嘛……
  饕餮調戲男人的嫩嗓聲在胃裡共鳴,啾啾親吻男人頸子的聲音真響亮,教人聽了臉紅心跳。
  重色輕友的饕餮就是為了那把「小刀」,才會將她與月讀吃進肚裡,因為月讀要阻止饕餮施展逆行之術,倒轉時空回到三年前,老古板的月讀無法縱容有人一次又一次逆天而行,而饕餮的決心也很堅定,一神一獸僵持不下,最後饕餮趁人不注意,恢復原形,張大嘴將月讀吞入腹中,她窮奇倒楣站在月讀旁邊,被大舌頭一併捲進來這裡。
  好,真好,饕餮和小刀現在快快樂樂地玩著床上遊戲,她和月讀困在胃裡聽他們淫聲豔語耍肉慾?!
  小刀,我最愛你……
  噁心夠了沒呀?!
嗯哈哈哈……好癢哦……
  窮奇捂著耳,不想聽這種沒養分的字句,但是無論多用力地捂壓雙耳,隱隱約約還是聽得見外頭甜蜜到足以膩死人的呻吟和唇舌交纏的嬉鬧。
啾啾啾……
  她偷瞄月讀,他依舊閉目,對飄進耳裡的嗯嗯啊啊不知是假裝沒聽見還是充耳不聞,平靜的容顏始終如一,連呼吸都沒急促半分。她好奇起來,盯著他好半晌,外頭聲音已經變成斷斷續續的喘息,進入精采部分,但她不理會,全盤注意力都挪到月讀身上,想看清楚他會不會因為此時此刻令人尷尬的情況而突然臉紅或是露出一絲絲窘態,若有,那就太有趣了,她等著要看呢!
  月讀鮮少有情緒的臉龐非常清瘦,白色長髮如飛瀑洩下,他白的好乾淨,白的好脫俗,白的好似任何一點灰塵也沾染不上。他五官端正,眉眼鼻都生得極好,拼湊起來更是俊秀無比,一眼就讓人覺得他正氣凜然──不是虎背熊腰的粗獷氣勢,不是嚴肅剛直的死板,而是一股渾然天成的善類味道。是不是神族都像他這般,她不確定,但看多了妖魔界三頭六臂七手八腳外加青面獠牙的妖物,月讀特殊得讓她印象深刻。
  神,在面對七情六慾時,是否真能無動於衷?
  呵呵,她才不信。
  嗯……
窮奇等呀等,月讀於空中盤腳靜坐,連根白色睫毛也沒顫動過。
  呀呀呀……
  越來越激烈,連兩人腳下一望無際的胃酸池都掀起驚濤駭浪,胃中世界與外頭一樣,天翻地覆,快樂得不得了。
  窮奇不眨眼,不想錯過月讀變臉的任何蛛絲馬跡。
  呀呀呀呀呀……
         沒有。
  月讀完全沒有變臉,像個聾子般對於響徹周遭的床笫浪吟毫無反應。
  「月讀?」窮奇想試試他是否真的聾了。
  「何事?」
  沒聾呀,聽力很好。
  「外頭在幹壞事耶。」她指指上方。
  「非禮勿聽。」
  「你不覺得聽了會臉紅心跳、呼吸加快嗎?」連她這種壞胚子凶獸都聽得耳根子發燙哩。
  「靜心,嘈雜便不入耳,心緒便不浮動。」他還有閒情教訓她。
  「我也不想聽呀,但它就是傳進來了嘛!聽聽,饕餮玩得真兇,嘖嘖嘖嘖……那把小刀不知會不會被她榨乾,我還以為她只顧吃呢,想不到她也是隻淫獸。」窮奇說起來酸不溜丟的。
  「食色,人之大欲,萬物既生陰陽自有其理,天地陰陽,造就日與月輪替;人分陰陽、獸分陰陽,因而生生不息繁衍著生命,妳何須指控饕餮?」
  滿口大道理。窮奇抿了抿紅唇,故意捉他語病,又壞壞地笑了。
  「言下之意,你這位清靈聖潔的神,對於那檔事也抱持著理所當然的態度,那麼……月讀,你也很常與人陰陽調和呀?」她在挑釁,打發困在饕餮胃裡出不去的窩囊鳥氣,她嘖嘖有聲,連連搖晃螓首,手肘作勢要頂頂他胸口,一副與他哥倆好的樣子。「滿天庭全是些嬌滴滴的天女,一個比一個更美麗,一個比一個更純真,很補吧?」
  真好奇月讀在情慾高漲時是啥模樣?她無法想像,因為他太乾淨了,乾淨到無法將「慾望」套在他身上。
  他會像此時外頭隱約傳來的男性粗喘聲,沉著嗓,重重吐納著亢奮和歡愉?
  還是會像此刻饕餮口裡高吟著「小刀,不要這麼用力……」一般,放縱貪歡?
  月讀終於張開眼,覆在淡白長睫下的眼瞳是淺淺顏色,像琉璃般清澄,與她烏黑如墨的瞳仁色澤迥異。他明顯地蹙眉,賞她一句:
「思想汙穢。」
  「幹嘛?你能做我不能說哦!」她哼了聲。
  「滿嘴胡言。」
  「是你自己先說什麼陰不陰陽不陽什麼繁衍不繁衍的!」他說行,她說就不行哦?神比較大尾,凶獸比較小尾就沒人格嗎?!
  「子虛烏有。」
  面對外頭浪蕩淫亂聲響毫無表情的月讀,在她的指控下有了情緒,兩道淡色眉線的中央堆疊出淡淡皺摺,淺眸裡帶著稍稍不悅。
  窮奇驕傲地抬起尖細下顎,她承認自己是胡說八道,朝他身上亂扣罪名,目的就是要看他翻臉。雖然成效不大,但仍是有少少收穫,嘿。
  「我看你明明就一副老手的樣子,才會對饕餮正在做的那檔事無動於衷。」她才不信啥靜不靜心、非禮勿聽,他一定是經驗豐富。
  月讀不想理睬她,睨她一眼後就將眸閉上,不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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