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詭夫

  

  「哎呀,老爺,您怎麼─」待女子身影消失在轉角處時,在園林內尋了半天總算尋著自家主子、可又來不及阻止的盛府總管不住苦笑。

  「我怎麼了?」一把打斷身旁總管的話,盛思懷不耐煩冷哼一聲。

  「老爺,方才那名女子,便是您即將娶進門的君家嫡長女君玥歆。」見盛思懷醉後愈發盛氣凌人的模樣,總管邊低語邊嘆氣。

  「那又如何?」回想著方才火灶房內傳出的譏諷嗤笑,盛思懷不屑冷言道,「若非她自己作踐自己,別人如何作踐得了她!」

  是啊,堂堂君家大小姐,他讓拭靴就拭靴,連府內下人都敢堂而皇之在一旁嘲笑,如此沒主見又自己糟蹋身分的舉止,足見懦弱的她長久以來在君府內就沒半點威嚴與聲音。

  不懂得爭取該爭取的一切,不懂得利用能利用的一切之人,在他眼中,根本與螻蟻無異!

  要不是衝著她君家嫡長女的身分,這樣的人,他平常根本連瞧都懶得瞧上一眼,更何況論及婚嫁了。

  盛思懷醉後的刻薄言語,已走離的君玥歆雖隱約聽聞,但只當清風過耳,甚至,她連他是誰都沒興趣知曉,畢竟會出現在君府裡的人,除了道貌岸然的偽君子與奸商,壓根兒沒個正常人。

  「小姐,怎麼樣?」當君玥歆前腳剛踏進正房內廳,她自小的奶娘─容姨便走近她身旁,一邊擦去她臉上的灶灰一邊問道。

  「失敗了。」去火灶房借大灶炒茶回來的君玥歆,一臉懊惱地坐至座位上,「明明牙札更布跟黃茶混炒時,香味聞起來那樣沁人心脾,可泡成茶後,嚐起來的滋味卻完全難以下嚥。」

  「早告訴妳這點子太異想天開,這下好,那幾株上好的牙札更布全浪費了,那東西可貴了啊!」容姨沒好氣地心疼數落道。

  「不試試怎麼知道這點子行不行?」君玥歆取起身旁冊子,用筆在其間畫了個叉,「我們既答應了過世的娘,要打造出獨屬於自己的特殊茶品,開個獨一無二的茶行,自然什麼都得嘗試一下,要不然待機會到來時,怎麼跟商場上那群奸商鬥?」

  「是、是,妳說的都對。」在君玥歆身旁坐下,容姨望向那張沒了灶灰後,其實精緻又脫俗的小臉,「對了,曖小姐剛剛要走了那對綠翡翠耳墜。」

  「拿走就好。」繼續在冊子上塗塗寫寫,君玥歆望也沒望屋內盛思懷送過來的彩禮一眼,「其他值錢的全藏好了吧?」

  會這麼說,自是因為君玥歆早知曉小了自己一歲,她同父異母的妹妹,著名的「元江之花」君玥曖,向來是個想要什麼便一定要得到的任性主,所以她早想好應對之策,將一對看來名貴,但卻價值普通的耳墜故意放在顯眼處。

  「當然,那些首飾可是我們以後開茶行的本錢,容姨我自然早早就藏好了。」容姨端起一杯茶涼涼說道,「對了,她說盛思懷讓妳給他拭靴了。」

  「那人是盛思懷?」愣了愣,君玥歆抬起小臉望向容姨,臉頰微微有些抽搐,「我本以為是哪個行動不便、脾氣古怪又備受冷落的賓客呢,沒想到居然是那個大奸商……」

  君玥歆雖偶爾有些漫不經心,但卻一點也不傻,自然明白方才完全沒認出她,並且態度那樣傲慢的盛思懷,直接指名要娶她這名君家嫡長女的本意。

  畢竟他如今雖看似功成名就,但馬腳子的低微出身,再加上尚未娶親卻早有兩房妾室,個性與野心,與自己的爹根本就是一個模子印出來的。

  只不過她打小就不被本家重視的庶子爹,為能衣錦還鄉、讓本家另眼相看,所以領悟得更早,更深沉、更老奸巨猾罷了。

  而這兩人,一個是她爹,一個是她未來的夫婿,她還真是「幸運」啊……

  「小姐,雖是商業聯姻,妳好歹也上點心,至少把人認清了啊。」容姨雖對自己小姐的個性早了然於心,但還是忍不住念叨著,「半個月後就要出閣了,我這幾天代夫人教妳的,妳到底聽進去了沒哪?」

  「當然有,我還特地看了幾本禁書呢!不過我想那些姿勢我應該不必學,反正他還有兩房妾,對我絕不會有什麼興趣,所以我只要像死魚一樣躺著,忍個幾回就行。」君玥歆又一回將注意力放回冊子上淡淡說道,「等我像娘一樣失寵時,我們就自由了。」

  君玥歆之所以說得如此雲淡風輕,全因她對這金絲牢籠般的大宅院看得太透徹。

  畢竟自懂事後,她就明白自己出身書香世家的娘親,與府內那些江南園林造景,以及半個月舉辦一回的琴棋書畫茶宴相同,不過是她爹用來營造他儒商姿態的裝飾罷了。

  儘管人前看似風光,但人後,只要娘親言行不如她爹的意,輕則掌摑,重則踹踏,更在價值完全被榨乾後,徹底被無視。

  但比起府內鬥得天昏地暗的另三房妾院,她娘倆的不受寵,反倒讓她們可以偏安於府內一隅,關起門來安靜過著自己的生活,甚至如今日一樣,做著一個幾乎不可能實現的茶商夢。

  元江人總以為她從來大門不出、二門不邁,但其實打七歲起,一直到十四歲的七年間,除了必須出現的場合外,她幾乎都是在容姨陪伴下,以及娘親以禮佛之名的到來,在元江城西南半山腰的風虎寺中低調度過。

  至今不明白當初娘親究竟帶有多大決心,竟以「寺中師父開示玥歆命格年幼剋父、傷商」一番說辭,說動心中只存在「名利」二字、每每靠近時總令她莫名毛骨聳然的爹,讓她暫時悄悄住進寺內內院。

  但在她離開君府一個月,她爹及仝羽齋竟真的就此名氣大開、生意興隆後,他立即默許了此事,只嚴厲要求她們絕不可做出有礙他及仝羽齋名聲的任何舉止,更不許讓外人知曉。

  七年的自在成長歷程與眼界,讓十四歲為陪伴罹病娘親而回到君府的她,完全適應不了大宅門裡的烏煙瘴氣,而她娘倆的不爭、不搶、不受寵,反倒成了她們的保護牆,就算一年前娘親過世,依然如故。

  有時君玥歆真的懷疑,這世間,究竟有沒有人知曉她娘親的真正閨名喚作「舒流雲」?

  這世間,又有沒有人知曉,她娘除了飽讀詩書、擅品茗,也會騎射、精搖骰、懂古瓷,並且匿名發表的元江城周邊水源評點,更是城內所有懂行、品茗人士人手一份的品鑑寶典?

  知書達禮、君家主母、活菩薩、好人,這就是她娘活了三十六年最後留下的。

  而她呢?最終留下的,又會是什麼……

我要評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