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獨寵罪臣

  

  日光溫煦,透過連綿不絕的鶴紅色楓林,篩落而下一束束金色光芒。

  適巧前兩日颳了場大風,打落了滿地的楓紅,此際置身於楓林間,抬頭所見一片赤紅,地上亦然,眼前美景,絲毫不愧「落虹林」這個稱號。

  易承歆一身藏青色繡如意紋飾的獵衣,肩後背著黑色皮革箭袋,一手牽著馬兒,一手握著彎月長弓,在兩名青衣護從陪同之下,緩步行走於楓林中。

  驀地,堆疊成小山狀的楓紅,傳來了騷動。

  「殿下,在那兒!」護從指著不遠處的一堆落楓高喊。

  易承歆鬆開了韁繩,揚高手中的長弓,從背後抽出一支箭,長眸微瞇,瞄準了那一堆楓紅,拉弓,放箭!

  長箭破風射出,將地上的楓紅彈飛,紅楓在空中旋轉飛舞,與此同時,一道幾乎與滿地楓紅融為一體的紅色影子,撒腿狂奔。

  易承歆不假思索的追上前,追至中途,高大身影霍地一頓,隨後在那抹紅影最後停頓藏匿之處,重新拉弓瞄準。

  然而就在大手欲放弓的那一刻,他聽見楓林另一頭傳來了腳步聲,尚未細想,一道乾淨清脆的聲嗓已迴盪在林間。

  「莫要放弓!」

  來不及了!幾乎是那聲嗓響起的同一瞬,易承歆便放開了手,讓箭再一次破風射出。

  下一刻,在漫天飛舞的紅楓中,一隻被射中後腿,仰首嚎哭的火狐狸總算現身。

  易承歆放下弓,快步上前,正欲探手拎起那隻火狐狸之時,一隻白淨的手卻先他一步,抱起了那隻火狐狸。

  「什麼人?」兩名青衣護從抽劍相向。

  順著長劍所指望去,易承歆的眸光落在一張秀氣文弱的面容上。

  他斂了斂墨黑劍眉,深邃長眸端詳起面前的男子來。

  此人身形單薄,不高,卻也不矮,一身錦白色常服,黑髮簪玉,白淨臉孔上鑲著一雙清澈眼瞳,挺鼻,薄唇,皮膚甚白。

  易承歆估量此人約莫十三、四歲,不過西涼王朝的男子少有如此文弱,興許此人是外表太過稚嫩,方會看上去這般年輕。

  被打量的稚秀少年,懷裡抱著受傷的火狐狸,目光定定的回視著易承歆。

  他同樣在端詳與打量易承歆。

  見易承歆身形高大,散發一身華貴氣質,眉宇之間且端著傲氣,面貌俊麗非凡,身旁又跟著兩名護從,不必揣想也知道此人肯定是貴族子弟,要不便是高官子弟。

  「究竟是什麼人?」護從拉高嗓子,尖聲追問。

  南又寧目光不懼,面色淡定的回道:「同為西涼子民,此地亦非大內禁地,閣下為何不先報上名號?」

  這席話自然是衝著易承歆來的。

  聞聲,易承歆再一次端詳起面前的單薄少年,揚了揚唇,淡笑回道:「西涼太子,易承歆。」

  南又寧當下面色微變,抱緊了懷中的火狐狸蹲下身,眉目低掩,換上恭謹姿態。

  「草民南氏見過太子殿下。」

  「南氏?你與禮部侍郎南大人可有關係?」易承歆思緒轉得極快,不一會兒便聯想起朝中南姓官員,畢竟南這個姓氏在西涼並不常見。

  南又寧頓了下,回道:「草民南又寧,禮部侍郎正是家父。」

  「南大人是你父親?」易承歆微微挑眉,端詳眼前這個少年的目光,多了一絲玩味與尋思。

  他曾聽其他人提及,禮部侍郎有個養在外地的獨子,聽說這個孩子出生時不足月,身子骨格外孱弱,加上禮部侍郎篤信佛門,找來了高僧為孩子論命,發覺這個孩子身懷前世宿緣,得先入佛門修行,方能安穩長大,因而這孩子只在京中養至三歲便送至南方的懷恩寺修行。

  「你便是南大人的獨子?」易承歆瞄了一眼少年烏黑的髮髻,問道:「你不是入佛門修行嗎?怎麼沒剃髮?」

  「回殿下,在下只是帶髮修行,跟隨在佛的身邊,待到前世宿緣已解,方能回返俗世。」

  見少年始終低著臉,易承歆出聲命令:「抬起臉來說話。」

  南又寧緩緩抬起臉,揚起那雙碧澈沉穩的眼瞳,不染懼色,直挺挺的回視。

  「今年多大了?」易承歆下意識問道。

  「在下今年剛滿十五。」南又寧態度沉著的回道。

  「十五?」易承歆的聲嗓微地拔高,似是有些質疑。

  畢竟眼前這個少年實在太瘦、太單薄,而他的面容亦透著稚嫩,唯獨那雙眼是那樣沉定,絲毫不符他的年紀。

  他的眼神,擁有一種難以言喻的穿透力,彷彿能看穿世間所有。

  興許是自幼在佛門修行的緣故吧?易承歆不由得作此聯想。

  「你為什麼要阻止我射下這隻火狐狸?」易承歆的目光落在南又寧懷中的毛茸茸動物上。

  「這隻火狐狸與我有緣,前兩日我與家人來落虹林賞楓時,與牠有過幾面之緣,心中便一直記掛著牠,所以便來此尋牠。」

  易承歆見那隻受了傷的火狐狸,安靜地偎靠在南又寧的懷裡,一雙深具靈性的赭紅眼瞳,眨也不眨的直視前方,與他經常聽說火狐狸性情暴躁的傳聞大不相同。

  「你是怎麼知道,這隻火狐狸便是前兩日你遇見的那隻?」易承歆心思縝密,不由得起了疑。

  「緣分。」南又寧語帶神祕的說,同時揚起了唇角,蕩起了淺淺的笑漪。

  那抹笑,莫名地使易承歆挪不開眼,更引起他對這個少年的好奇。

  「殿下或許無法理解,佛家所謂的因緣,可我就是知道,這隻火狐狸與我有緣,我不能見死不救。」

  「你打算把牠帶回去養下?」

  「倘若殿下允准的話。」

  南又寧這話聽來並非請求,僅僅只是告知。

  易承歆性子不能說是平易近人,出身皇室的他,生母是西涼國后,外戚更是西涼開國望族之後,自幼便是被眾人捧在手心上。

  稟性聰穎的他,更是深受帝王疼寵,五歲便被立為儲君,六歲能作詩,七歲能上馬射箭,八歲已飽讀御國群書,十三歲曾隨西涼樞密使一同出兵征戰,種種過人事蹟傳遍西涼國土各處,西涼子民早已認定太子將是未來明君,對他甚是愛戴景仰。

  眼前的少年,不過是尋常人,並非皇族,說起話來卻是那般不卑不亢,可易承歆非但不怒,反而是對這個南又寧多留了幾分心。

  放眼皇室之中,能敢這樣同他說話的人亦不多,眾人對他向來敬多於愛,先忌憚後簇擁,他早已習慣旁人的敬畏,難得有一個人不畏懼他,對他說話如平輩,他不禁對這個少年產生了幾分好奇。

  「我允你把這隻火狐狸帶走。」易承歆瞥了一眼那隻火狐狸,又望了一眼南又寧平靜的面容,淡淡揚嗓。

  南又寧面上無喜,亦不感意外,只是低垂面容,朝易承歆行了個君臣之禮。

  而後,南又寧抱起火狐狸,在易承歆炯炯注視中,踩過滿地楓紅,跨上綁在不遠處的馬匹,緩緩離去。

  這是易承歆初見南又寧的情景。

  即便多年以後,時過境遷,人事已非,可那個少年,那雙超乎常齡的眼,依然深深鐫刻於他的腦海。

我要評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