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爺的佛心~日盛王朝之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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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安三年 懷南縣臨秀村
天方亮,枝頭即傳來鳥雀唧唧啾啾的晨間曲,菩提精舍的灶房也升起炊煙,裊裊迎向稀微的光暈。
何少姈以文火煨著清粥,還俐落地炒了三樣小菜,同時不忘看顧小炭爐上的藥壺。
她穿著淺灰色的寬袍,頭上無翠無釵,僅以一條黑帶隨意挽住青絲,雖然脂粉未施,但身姿渥渥如春風楊柳,被灶火燻出薄汗的粉顏,豔豔似曉露芙蓉,美得猶如不食人間煙火的仙子……
雖然與何少姈朝夕相處了快三年,但看見那張沉魚落雁的花貌,淨清仍忍不住屏息凝觀,暗忖著:這丫頭若換回女服、點上胭脂,絕對是一顧傾人城,再顧傾人國哪!
記得小師妹初到臨秀村時,可是面帶蠟黃、一副快病死的模樣,孰料竟會奇蹟般地康復,且愈發的標緻。她不免納悶,同樣是喝精舍的米水,怎麼自己就養不出吹彈可破的肌膚?
「師姊早。」回頭發現呆立在門口的人影,何少姈盈盈一笑,問:「師父她醒了嗎?」
那嬌柔的甜嗓,終於拉回淨清短暫的失神。
「剛醒……」窘然將目光移向熄火的小炭爐,「妳已經煎好藥啦?」
阿彌陀佛,幸虧她不是男人,否則天天對著這張絕世姱顏,六根肯定難以清淨,說不定還會走火入魔咧。
「嗯。」猜想師姊守護師父一夜,亟需食物補充體力,何少姈還貼心地為她添了一碗粥,道:「師姊,妳先吃點東西,我送藥去給師父喝。」
「那就麻煩妳了。」
淨清也不跟她客氣,就吃將起來──啊,還是小師妹的廚藝好,隨便弄弄,都是可口的佳餚,只可惜,她很快就要走了。
沒察覺師姊不捨的表情,何少姈小心端著餐盤,來到東邊的禪房。只見屋內的師父盤膝而坐,似乎正在運氣,於是她放輕腳步,將早膳和藥湯擱在桌上,然後退到一旁靜候。
「早。」調完息,慧恩師太一睜眼,就露出和靄的笑容。
「師父早,您今兒的氣色看起來好極了。」
「當然,光聞到那股菜香味,為師精神都來了……」
才說著,她馬上咳了幾聲,而好不容易回復血色的臉頰,亦因胸腔的震動而轉為蒼白。
「怎麼了?」何少姈緊張地問。
慧恩搖搖頭,示意徒兒將藥端來,待喝下藥,才道:「無妨,只是突然間一口氣提不上來,喝了藥就好了。」
聽那微喘的聲音難掩虛弱,她不禁深感內疚。「都是弟子的罪過,害得師父受累……」
小時候,曾有一位白眉道長上門化緣,還預言她命帶死劫,及笄後最好移居南境的廟堂,清心苦修至十八歲,方能躲過關煞。
本來何父不以為意,未料她甫屆十五,即生了一場怪病,終日昏昏沉沉、食不下嚥,而群醫又束手無策,何母只好忍痛將女兒送來此靜養,並約定三年後接她回去團聚。
從此,何少姈就帶髮修行,法號「淨初」。
不過她平時都在後院抄經念佛,甚少拋頭露面,直到前日縣城郭員外的夫人偕同獨子來上香,由於人手不夠,她才幫忙送茶水去給貴客。
哪知郭大少見色心起,居然尾隨她回房,意圖輕薄。恰巧師父經過,立即喝聲攔阻,卻因惹惱對方,而被踹了一腳,當場口吐鮮血,若非郭夫人制止兒子的暴行,恐怕就出人命了。
「這完全不干妳的事。」慧恩慍然道:「要不是為師功力尚未恢復,哪有那狂徒撒野的餘地?」
那郭金寶是個紈袴子弟,經常仗勢欺人,甚至強佔民女為妾,但因郭家與縣衙交好,官商相護,鄉民只能忍氣吞聲。沒想到這惡霸竟得寸進尺,將魔爪伸進佛門淨地,簡直無恥至極。
「但師父的傷,畢竟是因為弟子而起……」所謂「紅顏禍水」,何少姈總覺得自己難辭其咎。
「這點小傷算什麼?想當年我闖蕩江湖時,成天打打殺殺,就算挨了刀子,都不曾吭半句……」她豪氣地拍著胸脯,不意牽動到痛處,又一陣劇咳,「咳、咳咳!」
「您不要緊吧?」趕忙幫師尊拍背。
稍後慧恩順了氣,不由得喟嘆:「唉,歲月果真不饒人,如今我也只是個沒用的老尼姑。」
「師父看起來才三十出頭,哪裡會老呢?」何少姈不以為然道。
聽說師父出家前,曾是名噪江湖的颯爽俠女,雖然她不明白師父何以看破紅塵,但那眉眼間的風韻猶存,想必年輕時應是個美人胚子。
「妳呀,就會哄我開心。」笑著拉徒弟坐下,慧恩又道:「時間過得真快,轉眼妳將滿十八歲,咱們的師徒關係也該畫下句點了。」
她原以為這位嬌弱的千金小姐,大概過不慣粗茶淡飯的日子。沒想到何少姈不僅甘之如飴,還能潛心禮佛,可惜她不適合練功夫,否則慧恩早將武藝傳給最鍾愛的弟子了。
「佛法精妙,浩瀚無邊,請師父讓淨初跟著您繼續修行。」
儘管她也思念著親人,卻很喜歡這種與世無爭、清靜祥和的平淡生活,若非怕惹娘親傷心,她早就落髮為尼了。
慧恩搖了搖頭,道:「傻丫頭,縱然妳慧根不淺,但妳塵緣未了,並不適合長伴青燈。」
「師父……」
她以手勢打住愛徒的話,「我知道妳憂心精舍的存亡,不過這是為師種下的因,理該由我自行承受『果報』。」
前一陣子,慧恩在訪友途中巧見多年前的「仇家」,還著了對方的道,因此內力全失。
雖然她僥倖逃脫,不過那人遲早會找到她的藏身處,為免殃及無辜,她立即遣散庵堂的女尼,只留下習過武的淨清,以及等著家人來接的淨初。
孰料在這節骨眼,又冒出一個郭金寶。
其實,何老爺為前朝退休官員,而何公子又是京城的富商,豈會畏懼郭家的惡勢力?但何夫人曾交代,她女兒在此修行一事,切莫對外人提起,而如果寫信通知何家趕來,恐怕遠水也救不了近火……
唯今之計,只有提前讓淨初離開精舍了。
「雖然離三年之期還有一個多月,可姓郭的應不會就此罷手,所以我已吩咐淨清,要她先送妳回京。」
「這麼快?」何少姈非常訝異,怎麼師姊剛才在廚房時,沒跟她提半句?「那誰來照顧師父您?」
「噯,我好手好腳的,哪需要人照料?反倒是妳自個兒要當心,千萬別隨便相信陌生人……」慧恩又叮嚀了幾句,便催道:「妳快回房喬裝,收拾好行囊就起程,也不用過來辭行了。」
明白師尊不喜歡哭哭啼啼的離別場面,才急著打發她走,何少姈只好忍著眼淚,跪下叩謝恩師。
「感謝師父的教誨之恩,弟子……就此拜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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