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靈犀~子不語之愛的地靈靈

  

 
「亂講。」她氣呼呼的扔開荷葉,俯身上前,讓他聆聽她鼻子吐出的呼息,更故意鼓氣大吹一口,吹得他蹙起眉頭,側身閃開。「你看,我有呼吸,有脈搏,有心跳,我跟你一樣,餓了要吃東西,渴了要喝水,我哪裡不是『人』?!你別胡亂栽贓我!」
確實,如此近距離,不僅能聽見她氣喘吁吁的換氣聲,還能清晰的瞄見她頸側肌膚下的脈搏起伏鼓動,但她身上毫無人氣是不爭的事實。
興許是修煉短淺的小妖小精,正處介於轉變成人的臨界期,可她……
關他什麼事?他何必為了一個無足輕重的小妖精多費思量?
尹宸秋鎖緊眉頭,對她逕自一人的喳呼不予理會,支膝翻正身軀,過瘦的骨骼掩在一襲簡樸灰袍底下,已顯得出挺拔輪廓的肩膀彷彿堅硬得能撐起一整片湛藍蒼穹,不屈的剛直體魄下潛藏一顆永不俯首認輸的心。
「喏,你到底有沒有聽我說話?」
「沒有。」他掉頭便走,答得俐落短潔。
「你……你這人怎麼這樣啊?我好心盛水給你喝,非但沒一句道謝,反而還臭臉相向,你怎麼能如此忘恩負義?」
一連串貓兒嘻咪似的嬌嗔全讓尹宸秋拋諸腦後,他厲色抹去嘴殘餘的水珠,闊步拾劍,踏暮離去。
「喂……我跟你說話呢!」敏兒嘟噘粉唇,狂跺雪般裸足,好宣洩被人徹底藐視的慍怒。
淡灰人影沿著顛簸稜線,循從來時路,穿越過蓊鬱茂林,回到八十八步天然石窟鑿砌的陡峭坡階,早已對壯觀美景全然麻痹,一心專注拾階步下,同時背誦尚未習熟的咒術,唸唸有詞。
逐漸與慘澹雲霧融合一體的灰影如豆般大,渺渺散盡晶圓大眸的聚焦之點,悵悵徒留她一人定在原地,癡癡尋思。
「真氣人……怎麼脾氣拗成這副德行?到底是哪兒來的傻瓜蛋?」
敏兒鼓脹兩腮,忽地騰空一蹬,捷速挪步,一眨眼已落在八十八階的最上方。
「欸,我說你這人怎麼這麼不懂禮數呀!你真是我見過最壞的討厭鬼!」
可惜,答覆她的卻是山谷杳音,依稀可聞對岸山頭自個兒柔聲大喊的迴響。
令她懸念牽掛的人早已失去蹤跡,空留耳畔彷彿還能溫習的冷淡對話。
哼,不跟她玩,她偏要鬧得他不得不投降。
 
 
※※※
 
 
崑崙,雲海浩瀚,終年不散,緲無蒼茫,一座位在幾千海拔之上的崢嶸仙山。
幾座殘破神廟搭建的殿宇,矗於崑崙之巔,上通天,下達地,綜觀天下眾家習術門派,無不將此地視為心中的至聖之地。
紅柱茶瓦,盤繞龍蛇吐信的鳳尾簷角,三百多尊大小不一的神尊供立於紅燭壇龕,古往今來,簡陋的修道之所雜沓紛紛,處處俱是立誓求道者明爭暗鬥所餘留的斑駁舊跡。
殿門前,四方開敞的露天廣場,三面分立高達兩座人身的欄架,架上羅列齊排各色古樸罈甕,側耳傾聽,依稀有哀鳴怨訴,繚繞如煙。
「跪下。」凌空一陣雷喝,震響了天外肆捲的雲海。
尹宸秋抿沒唇線,眉宇沉重並攏,空盪盪的拳心捏得微泛青紫,他決心悶聲抗令,既不主動反駁,也不苟且退讓,僵持在原位,一動也不動。
「上山拜師學藝,非但不肯下跪,還敢大剌剌的穿著刺眼可笑的衣衫,弄髒了咱們眾師兄弟的眼。」那人冷笑,「姓尹的小子,你可真倔氣,怎麼開示都聽不進去,是不是真要我們眾師兄弟輪流教訓才肯乖乖的聽勸?」
崑崙,同門論輩分,素以師兄弟互稱,長幼尊卑嚴厲之極,無人敢吭聲半句,來此者無不遵照規矩,看似恭謙有禮,上下一團和氣,實則城府較勁,勾心鬥角,耍盡心機手段,眾人爭個你死我活,無非為求一事。
冠上天師之名,號令鬼神,術震天下。
「尹宸秋,你倒是開開金口,哼幾聲給師兄們聽聽,要不,我們可真要當你是啞巴來著。」
數名黑袍道士神態老練,不時雙手負在身後,踱步錯身來回,擋在金殿龍檻前,不讓佇立一個多時辰的疲倦少年順利通行。
他又累又渴,滿身熱汗讓道衫泌取之後又風乾,鎮日未進食,更使得體力耗盡,不能思考。
我看你又餓又渴又累又暈……
一張純真無邪、樂於助人的芙顏,對照此刻眼前詭笑諢話的猙獰臉龐,天差地遠,雲泥之別。
不對。雙眼暈眩的蒼白俊顏猛然甩動。這節骨眼,他胡思亂想什麼?
「哎,你看看他,搖頭叫不敢了……若是再罰他兩、三個時辰,說不準都要跪地求饒了,哈哈哈……」
存心欺辱的道士們齊聲肆笑,引來殿內其餘同門側目。
呿,一群人又在欺負自稱師出白茅道的傻愣子,這數月以來,屢見不鮮,不足為奇。
早先,茅山道習術不分黑白,但若干年後,一對同為天師傳人的兄弟為爭奪天師之位,各領子弟兵,將茅山道徹底決裂成黑白兩方。
黑茅,為求道術之至要精髓,必要時犧牲生靈,恣意擾亂陰陽平衡,也不為所動。
白茅,勤學苦練,降妖伏魔為主,至於一般無害人間的良善小妖小魅則是縱放不擒。
當今的習術之人為求道法速成,多半投入黑茅道,謀私利、操弄鬼神於股掌之間的黑茅道,儼然已成主宰茅山道派的主流;而白茅道則因習道艱苦,又術法難成,流傳至今,所剩無幾,日漸式微。
「夠了,你們到底想怎樣?一次、兩次故意整我也就罷了,我尊你們是同門師兄才予以忍讓,並非是怕了你們。」一聲破天撼地,遠從吞忍許久的沉痛肺腑灌喉傾出。
須臾,眾聲戛然而止。
裘、王、李、林諸姓道士不約而同的紛紛齊退兩步。以為是不會哼的貓,沒想到竟是一頭睡豹,帶頭戲弄的四人不禁暗忖。
「好你個小王八羔子!你不單是目無尊長,還越下犯上,居然敢對師兄們鬼吼,今日若是不教訓、教訓你,往後還輪到我們給你墊背了。」
「少跟這不開竅的愣子囉唆,把罈拿來。」
「是,師兄。」
裘姓道士走至南面藤架,至最低層一行,取過最左側新甕,毫不遲疑的迅即撕下十字黃符封口。
眼看甕內魑魎蠢蠢欲動,不久便要破罈現形,尹宸秋咬住涸裂唇瓣,習慣性握緊了右拳,眼角餘光瞄了一眼被強行奪走、扔在草叢的桃木劍。
沒有劍,手邊也沒有符籙的情形之下,妄想赤手空拳與妖靈對決,除非是天師,否則誰都不可能毫髮無傷的存活,更甚者……
「住手。」乍聽中虛不剛,實則軟中帶硬,不容人藐然置之的威嚴輕喝。
白髮老者瘦削衰老的臉龐飽刻風霜滄桑,兩旁弟子簇擁相隨,一身粗布麻衣褲,未穿道衫,右手拄杖踽行,左袖虛空,傳聞左胳臂是讓千年屍王生吞活剝,啃得骨骸不存。
「天……天師。」裘道士立即封甕,膽畏縮首,內心暗喊倒楣。
尹宸秋炯炯回睇上山求道至今仍不得面見的老者。牟兆利,道稱牟天師,當今崑崙茅山道派之首。
「你,姓什麼名什麼?」蟠龍杖凌空指向昂首少年的鼻前。
「稟天師,這小子……」
「我姓尹,名宸秋,師出辛家白茅道嫡傳子弟。」他脾性倔拗,不要那些髒嘴弄臭他的名,辱沒了師門,搶在臭黑茅代他回答前高聲說道。
「喔?尹宸秋,辛家白茅道……」牟兆利勾起癟瘦的嘴,「你說白茅道是嗎?」
「是。」他不假思索的報以篤定答案。
「胡扯!自我穿上道袍,你三魂七魄還在奈何橋囫圇吞湯時,可從來沒聽說過什麼白茅道!」
尹宸秋愣住,森冷寒意自最底處鑽入骨髓,冰凍整顆心。
剎那,忌憚乖張行徑恐遭懲處的四姓道士、冷目旁觀的各路同門,一張張涼薄上彎的譏笑,敵我分明的隔閡豎立,此地容不下異己──剷除異己是不變的人性。
單是一句駁決,注定了他往後日子是苦是樂,彷彿敲響末日的鐘鳴。
這一天,他全心全意堅守如鋼的信念,開始裂縫滲鏽,一片片瓦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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