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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江湖宅女記(三) 完
 
我深吸一口氣,坦誠道:「是的,我想知道有關藏寶圖的事,但是,你若不方便說的話,就當我沒問。」
「沒什麼不方便的。這張藏寶圖乃是家母從苗疆得來的。」他牽起嘴角,苦笑道,「家母就是因為這張圖而死。」
「怎麼回事?」
「當年家母赴苗疆時,已然懷有身孕,卻不幸中毒,生下晚詞不久便去世了,而晚詞,她也深受餘毒之苦,自娘胎裡便帶來一種怪病,連黎神醫也束手無策……家父為此更是性情大變,暴戾多疑……」他的語氣平靜而麻木,「總之自從有了這張圖,林家就沒安寧過。」
我說不出話,唯有嘆息。
他看著我,忽然笑道:「不過今晚之後,苦惱的恐怕就是楚天遙了。」
我一愣,「什麼意思?」
他不答,卻冒出一句不相干的話。他說:「楚天遙若真的愛妳,就應該帶妳遠離江湖是非。」
我又是一愣。
他走到窗前,仰頭望著空中的一輪明月,輕輕地嘆息一聲,自言自語道:「以前在碧玉峰上,我每夜都會驚醒,那時候天上的星辰還沒有落,夜空廣袤,而且神祕。妳知道,那個時候,我都在想什麼嗎?」
他輕微地笑了一聲,自問自答道:「我在想,這一天會怎樣結束呢?這一世又會怎樣結束呢?」
說完,他轉頭對我一笑,眼神裡有一種蘭花猝然被揉碎的痛楚。
我感染他的哀慟,久久說不出話,呆愣了半天,方才想出話來說。
我清了清嗓子道:「嗯,唐人有兩句詩──嗯,是這樣說的『沉舟側畔千帆過,病樹前頭萬木春。』雖然人生不如意十有八九,但是……」
我苦於怎麼措詞,他忽然噗哧一聲笑了出來。我不由得有些生氣,怒目而視道:「你笑什麼?」
他一雙漆黑眸中滿是笑意,定定地看著我,緘默不語。
我更是惱火,按住桌子站起身來,道:「得了林少主,這一生您就慢慢想吧。」
丫的,因為考慮到你比我早生六百年,我才酸溜溜地跟你咬文嚼字,否則早就兩巴掌抽過去了。矯情什麼啊,怎麼結束?你還能得道成仙不成?
我打開門,一條腿剛邁出去,他忽然斜身攔住我,道:「我很抱歉,但是妳說教的樣子真的讓人很想笑。」說著又笑起來。
我瞪著他,終於也忍不住笑起來。
「我有事,先走了。」
他笑聲更響,「妳是想去偷聽吧?」
我頓時大窘,乾笑一聲道:「這怎麼能叫偷聽呢?他們既然沒有關起門來,我無意中聽到了,就不能算是偷聽啊。」
他的目光越過我的頭頂,道:「妳好像不必『無意』去聽了。」
我順著他的目光一看,只見豔少和一名綠衣女子穿過園中的扶疏花木,正往書房的紅木遊廊緩緩而來。那女子弱不勝衣,身姿嫋娜,像一株行走的綠柳,神態嫻靜幽貞,明豔不可方物。
她邊走邊和豔少說著什麼,皎潔的臉上始終帶著微笑,一雙剪水秋瞳中笑意盈盈,似清晨的秋露,晶瑩剔透。
我呆呆看著她,忘記呼吸。她使我二十年來對於古典美女的全部想像,第一次有了一個清晰可見的印象,我之前所見的那些女人在她面前,全部不能稱之為女人。
眼看他們二人即將踏上遊廊,林少辭一把將我拉進房裡,偏頭上下打量我一番,道:「妳這身打扮,確實不像一個客人。」
「這裡有後門嗎?」
「後門沒有,後窗有一個。」
「後會有期。」
我推開窗,施展登萍渡水的輕功,踏著月色而去,出了院子,來到綠柳成蔭的堤岸上,坐等豔少。哼哼!我倒要看看你什麼時候才出來?
這時,身後忽然有人冷冷地說了一句:「原來是妳。」
我嚇了一跳,回頭一看,竟是南宮俊卿,一襲長袍,清白容顏。
我看了看他,奇道:「你躲在這幹什麼?」
他只看了我一眼,便轉頭注目於煙柳垂拂下的一湖碧水,道:「我一直在這裡。」
我四周瞧了瞧,乾笑道:「失眠嗎?」
他不語,靜默一會轉身往回走,正眼也不看我,語氣漠然地說道:「我很好奇,林少辭的客人究竟是誰,現在知道了。」
我看著他的背影,忍不住嘀咕一句:「莫名其妙。」
這時,夜色深重,湖面上霧氣嫋繞,澄碧的天幕下一彎清冷的下弦月倒映在水裡,只是一抹淡淡的影子。
我等了很久,也不見他出來,情緒從不耐煩變成很不耐煩,再由很不耐煩直接導致心灰意冷。於是,我乾脆回家睡覺去了。哼,隨你什麼時候回來,最好別回來。
我回去的時候,鳳鳴還沒有睡。不但他沒有睡,泓玉和杜杜鳥也沒有睡,三人在月下練劍,鳳鳴手裡握著人家姑娘的劍,演練招式,見到我毫不驚訝,使一招鳳點頭算是見禮了,似乎早就知道我不在房裡。
我心情鬱悶的和衣倒在床上,越想越氣,耳聽後院的舞劍之聲更是心煩。翻來覆去了好半天,終於聽到開門的聲音。
豔少走近來,輕聲道:「睡著了?」
我閉著眼背朝著他,沒好氣道:「睡著了。」
他嗤笑一聲,道:「晚上又幹什麼去了?」
「除了睡覺還能幹什麼?」
「穿著夜行衣睡覺嗎?」
「不可以嗎?」
他笑起來,「當然可以──就是這些衣釦麻煩些。」
他說著上床來摟我,我恍惚嗅到他的衣袖上有一股隱隱的香氣,似蘭似麝,頓時怒火中燒,一把打掉他的手。
他靜默一會,故作委屈地說:「那我去西廂房睡了。」
我不理他。
「我走了。」他又說了一句,腳上卻沒有動靜。
我待要不理他,轉念一想便翻身坐起來,定定看著他,微笑道:「好啊,你去西廂要是睡不著的話,不妨讀讀詩篇,有一首詩寫得很好呢──」
他立刻重新坐下來,笑嘻嘻問道:「哦,是什麼詩?」
我盯著他,一字一句唸道:「有美一人,婉如清揚,妍姿巧笑,和媚……」
我還沒唸完,他已經朗聲笑了起來。
我冷笑道:「很好笑嗎?」
他樂不可支,連連點頭。
我沉著臉,冷冷道:「那你現在就去西廂好好讀吧。」
他坐著不動,凝眸看著我,眼瞳幽深澄澈,盈盈笑意從裡面流溢而出。我忍不住嘆息一聲,伸手去摸他的臉,試圖撫平那眼角的細碎笑紋──生命短暫,用來嘔氣實在是種罪過。
他捉住我的手輕吻一下,啞著嗓子低低叫聲傻瓜,便俯身吻住我的唇。
過了一會,他放開我,惱火道:「這些釦子果然很麻煩。」
我忍住笑,故意道:「你武功這麼好,還能被區區幾顆釦子難倒嗎?」
他輕哼一聲重重吻我,十指靈活而邪惡,不消片刻,我已連聲告饒,迅速讓那件該死的夜行衣見鬼去。
 
 
「是不是真的?」
「當然是真的。」
「這沒道理啊。」我從梳粧檯前側過身來瞪著他,問道:「她為什麼要將藏寶圖送給你?」
他微笑看著我,不置可否道:「這是她唯一能做的選擇。」
「條件呢?」我繼續問道,「她難道就這樣毫無條件的雙手奉上?」
「她有一個要求。」
「什麼要求?」
「她要求妳繼續做御馳山莊的莊主。」
我頓時愣住,一把青絲從手裡傾滑直下,失笑道:「天下有這樣的好事?白送一張藏寶圖,外加一個莊主之位。」
他走過來替我梳理長髮,自鏡子裡看定我不語。
我疑惑道:「莫非這幅藏寶圖是假的?」
他曲指敲敲我的頭,笑道:「妳啊──有些地方聰明過頭,有些地方,愚蠢到家。這張藏寶圖若是假的,她何必要提出這個要求?」
我仍然不解,睜著一雙晶瑩烏眸,自銅鏡裡望定他。
他的臉沐浴在清晨的陽光裡,看起來精神很好的樣子,語氣卻頗為無奈,解釋道:「林晚詞提出這個要求,那是因為她知道,妳對我來說至關重要──」
「等一下!」我轉過身來,仰頭笑吟吟問道,「我對你真的至關重要嗎?」
他含笑不語,俯身吻一下我的額頭,才道:「是的,妳對我至關重要。」
「怎麼個重要法?」我不依不饒,繼續追問。
「很重要。」
「很重要是多重要?」
他不語,佯怒瞪我。
我笑著啄一下他的唇,道:「繼續說。」
他抬起頭看著窗外,嘆息一聲,道:「她要妳重新做這個莊主,等於是把自己放到了無路可退的位置,同時也令我有所顧忌。呵呵!妳若是御馳山莊的莊主,從表面上看,御馳山莊是歸順了漢王,實際上,卻是給我多加了一層束縛和顧慮,在漢王這件事,我不得不謹慎行事……」
他忽然笑起來,轉頭看著我道:「說起來,她的目的和妳竟是一樣的。」
我一時不解,「我的目的?」
他微笑,「妳不是一直希望我不幫漢王嗎?」
我站起來,笑嘻嘻道:「假如是這樣的話,這個莊主的位子,再去坐坐也無妨。」
他望定我,似笑非笑道:「我這算是眾叛親離嗎?」
這時,後院突然傳來泓玉的聲音:「這一招不對,應該這樣……嗯,然後這樣……」後面便沒了聲響,大概是正在比畫招式。
我猛地想起昨日的疑問,此刻對照豔少適才的一番話,焰閃寸心之間恍然大悟:他欲謀反,自然不願泓玉等人和自己扯上關係。他表面一副淡漠不管不顧的樣子,其實卻一早為身邊的人留好退路。眼下,我若是去做這個莊主,他反而不便將御馳山莊拖進謀反這件事中來。且不說事情的成敗結果如何,御馳山莊首先在道義上就站不住腳,誰做這個莊主都只有一個結果,就是承擔責任與罵名。
那麼,林晚詞此舉,實際上是進行一場賭博,賭的就是豔少對我的感情。
雖然我極不希望豔少參與謀反,卻也絕不敢用我們之間的感情作賭,這等於是一種變相的要脅,我不願這麼做,更不願意給豔少這種感覺。
現在,林晚詞揭破了這層紙,把問題擺到了桌面上……
我越想越驚!
豔少會答應這個要求嗎?換言之,他會因為我而放棄謀反嗎?
窗前日光明媚,風和日麗,我卻莫名覺得一股寒氣襲人。
我要評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