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江湖宅女記(三) 完 「你說,那個鐵盒子裡裝的到底是什麼呢?」我一邊幫他梳理頭髮,一邊問道。
「不知道。」鏡子裡的容顏清秀俊雅,一雙窅黑眸子微笑看定我。
我沒好氣道:「你猜一猜嘛。」
他也沒好氣,撇嘴道:「妳怎麼不猜猜?」
我笑起來,「誰教你比我聰明呢。真要我說,這個東西絕不可能是武功祕笈。」
「為什麼?」
「直覺。」
「妳的直覺有時候還真是可愛。」他笑著站起身來,自我手中接過梳子擱下,說道:「不論那是什麼東西,等我見過漢王就知道了。」
我取過一件鋼藍色的外衣為他披上,束好衣帶,順勢摟住他的腰,將臉貼著他背上摩挲那一頭雪白髮絲,輕嘆道:「真不想讓你去見那個漢王。」
他握住我的手,柔聲道:「不是餓了嗎,去吃飯吧。」
我故意長嘆一聲,依言放開手。
他轉過身來親一下我的臉,含笑道:「我不和妳一起吃了。」
我一愣,「嗯?」
他微笑道:「我現在就去漢王府,爭取今晚趕回來。」
我皺眉道:「那也不在吃飯的工夫。」
他只笑,也不理我,徑直出門吩咐鳳鳴備馬,我只好隨他去了。獨自吃完飯,兩名丫鬟上來將殘羹剩菜撤了下去。
我打著呵欠準備回房睡覺,路過遊廊,忽然聽到後院花園傳來一陣響聲,忙快步走到園中,只見豔麗薔薇架下有一個白色人影正在舞劍,劍隨影動,恍若蝴蝶輕盈,熒熒劍光映日生華,青電耀目,驚得薔薇花瓣紛墜如雨,盡數落到架下的青衣少年身上,他目不轉睛盯住那劍光,彷彿癡了。
我也看得目眩神迷,禁不住要脫口叫好。
忽然,那劍光一閃,急電般對著我刺了過來,伴隨一聲嬌叱:「什麼人鬼鬼祟祟的?」
我不假思索,施展流雲指迅速去擒她的手腕,她劍身一蕩,改削我的手掌,我手腕急翻,手指已然拂中她腕上的太淵和列缺兩處穴道,她的寶劍應聲而落,身子急退開去。
我順手接著劍柄,遞還給她,笑道:「沒事吧?泓玉姑娘。」
她面露驚疑之色,忽然叫道:「啊,妳是容疏──」話到一半猛地住口,一雙大眼上下打量我。
我笑道:「是,我是容疏狂。」
杜杜鳥立刻叫起來,「御馳山莊的莊主,那妳一定和晚詞小姐很熟吧?」
我不想他竟有此一問,不由得一愣,「算是吧。你問這個幹什麼?」
他上前幾步,正要說話,泓玉忽然移步擋在他前面,微微欠身道:「容姑娘,適才多有得罪。」
「沒關係。」我笑笑,道,「妳的劍法似乎進步了不少。」
她抿嘴一笑,掠了掠耳邊的髮絲,道:「昨晚在明玉坊得楚先生指點幾句,我忽然茅塞頓開,以前一知半解的地方,全都明白了。」
她直直望定我,明眸閃亮,語氣透出一股驚嘆的味道,「這套劍法乃是家師昔年從一位高人那裡學來,其中有許多精妙深奧之處,就連家師也未能全部參悟透徹,想不到楚先生只看了一遍就……」
我忍不住打斷她:「令師難道沒有告訴過妳,傳她劍法的這位高人的名字嗎?」
她搖頭道:「家師從來不曾提過,只說是一位前輩高人。」
杜杜鳥嬉笑一聲,插話道:「還是一個性情詭譎的怪人……」
「不得胡說。」泓玉厲聲喝止他。
杜杜鳥嬉笑一聲,道:「這話可不是我說的,是我有一次聽雷姨說的,嘿嘿……」
我不禁暗自奇怪,豔少何不對他們挑明身分?但他既沒說,我也不便多問雷攸樂的事,當下乾咳一聲,道:「對了,昨晚在明玉坊,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聞言,杜杜鳥拍掌驚嘆道:「昨晚真教人畢生難忘,尤其是晚詞小姐──」
泓玉猛地敲一下他的頭,怒喝道:「昨晚到現在,這個名字你說多少遍了?哼!剛剛的劍法你領悟了幾成?」
杜杜鳥揉揉頭,滿臉委屈的看住泓玉,嘴裡嘀咕了兩句。
泓玉看著我,抱赧道:「他是我的堂弟,自幼父母雙亡,缺少管教,整日頑劣不堪,惹是生非,小小年紀就學別人眠花宿柳……」她越說越氣,轉頭對著杜杜鳥冷笑道,「這次若非楚先生仗義相助,我和你這兩條小命只怕就要斷送在明玉坊,你還不吸取教訓,用心習武!」
杜杜鳥面露愧色,連聲應下。
我有許多不解要問他,便看定他道:「你那個包裹到底是不是七海連環島的?」
他道:「不知道,也許是吧。」
「也許?」我皺眉,「給你包裹的女子,是七海連環島的人嗎?」
「不是。」他搖了搖頭,道,「我昨晚見過七海連環島的幾個女子,都不是她們。對於女孩子的容貌,我是絕對不會記錯的。」
我沉吟不語,難道說,南宮俊卿心甘情願被林晚詞利用?
泓玉忽道:「那鐵盒裡究竟是什麼東西?竟然引來那麼多高手。」
我好奇道:「都有哪些人?」
泓玉尚未說話,杜杜鳥搶先道:「昨晚在場的三十幾個人,無一不是絕頂高手。」
我吃了一驚:「三十幾個?有這麼多嗎?」
「只少不多!」他扳著手指一一細數給我聽,「七海連環島的君主,和他座下的八名拘魂使;白蓮教主帶來了五名護教法師,並三大祭司;鬼谷盟的十幾個高手;還有三個很奇怪的西域人,另外,楚先生和晚詞小姐……」說到這裡不由朝泓玉看了一眼。
誰知泓玉並沒看他,蹙起一雙柳葉彎眉,奇道:「我始終覺得這件事有些奇怪,好像有人故意引來這群人……」
我忍不住微笑起來。這個局設得太明顯,連泓玉都看出來了,而沈醉天明明知道是個陷阱,卻毫不猶豫地跳了下去,唐賽兒等人自然也絕不傻──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莫非那盒子裡是什麼傳世之寶?
杜杜鳥道:「要說有什麼陰謀,那也一定是南宮俊卿搞出來的。那傢伙男不男、女不女,陰陽怪氣,還一直黏著晚詞小姐……」
泓玉哼了一聲。
「妳不信嗎?」杜杜鳥振振有詞道,「妳想想看,這些人是怎麼來的,就是因為他一路追殺我,才把各路的人引出來的……白蓮教的人連盒子都沒瞧見,就被他打得落花流水,現在鐵盒被楚先生得到,怎麼不見他來搶回去?這傢伙擺明了是欺軟怕硬。」
泓玉笑笑,反問道:「南宮俊卿為什麼要這麼做呢?」
他兩手一攤,道:「這我就不知道了。」
泓玉冷笑道:「依我看,有問題的是那個將包裹塞給你的女子。哼!你但凡見到稍有三分姿色的女子,就忘記自己姓啥名誰,連爹娘老子都不……」
杜杜鳥一聽,立刻連聲告饒,「泓玉姊,妳就饒了我吧。」
我笑道:「你們繼續練劍吧,我進房去休息一下。」
泓玉忙道:「容姑娘請便。」
靜夜無人,皓月流空,初夏的夜風裡隱隱有了一絲熱氣。
再過幾個時辰,就是五月了。這個月份對於大明王朝來說,是一個極為特殊的月份,因為明仁宗朱高熾將在這個月的十二日死於欽安殿內。
然而,朱瞻基是否會相信這一切呢?
我暗嘆一聲,坐起身來,就見窗紙上映著一道淡淡的身影,長袍輕飄,身姿雋秀。
「什麼時候回來的?」我靠在門框上,柔聲問道。
「有一會兒了。」他側頭微笑。
我走過去握住他的手,指尖猶涼,不覺一愣,抬眸看定他道:「出什麼事了嗎?」
他不答,伸手遞過來一張宣紙,唇角一縷笑意漸生,窅黑雙瞳幽深莫測。
我接過來,打開一看,原來是一首詩,便輕聲唸道:「朱雀橋邊野草花,烏衣巷口夕陽斜。舊時王謝堂前燕,飛入尋常百姓家。」
我抬頭看定他,不解道:「這是什麼意思?」
他隨手摸了摸我的頭髮,含笑道:「妳不是很想知道那個鐵盒裡裝的是什麼嗎?」
我一愣,低頭看了看手中的紙,吃驚道:「難道……就是這個?」
他輕笑一聲,應道:「沒錯。」
我呆住,忽然靈光一閃,將紙高高舉起對著月光細細觀察。
豔少嗤笑一聲,道:「這是幹什麼?」
「這張紙肯定有什麼玄機。」
「就是一張普通的紙。」
我側頭看他,不敢置信。「這麼多人……就為了這個?」
他不語,眸光在月色下越發窅暗。
我試探道:「漢王必定很生氣?」
他點點頭,仍然不語。
「他本來想從這盒子裡得到什麼?」
「一張藏寶圖。」
「啊?」
「據說昔年燕王篡位攻入南京,建文帝倉皇出逃,把宮中內庫的許多珍寶留在了南京某個地方。燕王接位之後遍尋不著,於是又有傳聞說他多次派鄭三保下西洋,一是為了搜尋建文帝的下落,二則就是探查這批寶藏。」
我聽得瞠目結舌,良久才反應過來。
「這個藏寶圖居然在御馳山莊?」
難怪大家都一副勢在必得的姿態,這確實是一筆值得拿性命冒險的生意啊。自古以來,造反鬧革命都少不了錢啊,何況是這麼一大筆錢。呵呵!林晚詞既有這麼大的一個誘餌,這些人哪有不上鉤的?她幾乎不費吹灰之力,就輕而易舉將天下英豪玩弄於股掌之上,真正是好手段啊。
「照這麼說,這張藏寶地圖應該還在林晚詞手中?」
「可惜漢王不這麼認為。」
「他是怎麼想的?」我一語未畢,立刻驚叫起來,「難道他以為是你私吞了──」
他不動聲色,淡淡道:「差不多是這個意思。」
我再次失語,靜默半晌才道:「換作我的話,只怕也要這麼想了。」
他嘆息一聲,道:「是啊,我若是早知道盒子裡的東西,未必捨得送給他呢。」
話音一落,我們不約而同地笑起來。
此時,夜色寧謐,月色皎潔,清風過處落紅如雨,遍佈小徑,清香靡靡。
「你兩晚沒睡了,去休息吧。」我盡量放輕聲音,生怕驚擾了這片良夜。
他微笑道:「我在等人。」
我一怔。「誰?」
「林晚詞。」
「你們約好的嗎?」
「沒有,但是她一定會來。」他淡淡一笑,道:「漢王疑我,不過是當權者的通病,但是林晚詞,她欺騙了所有人。她是一個聰明人,應該知道這件事還不算完。」
我笑。「聽起來,你很了解她嘛!」
他含笑看我,道:「不,我並不了解她。開始,我以為她的目的是要保存御馳山莊,現在看來,似乎並不這麼簡單。」
我奇道:「怎麼說?」
他微笑,「我現在還不知道哪裡不對勁,只是一種感覺。」
頓了頓,又道,「她是極罕見的精明之人,深諳權謀,懂得因勢成事。御馳山莊有了她,這個武林第一莊的位置只怕還要持續五十年。」
他話音剛落,前院便傳來鳳鳴冷淡的聲音:「柳姑娘深夜來訪,所為何事?」
柳暗嬌笑一聲,道:「奉我家小姐之命,前來請楚先生至敝莊別院一敘。」
豔少嘴角彎起一抹意味深長的微笑。
夜色下,柳暗一襲鵝黃春衫,鬢髮綰起如雲,眉目含笑望定豔少盈盈下拜。
「我家小姐在瑤光水榭備薄酒一杯,敬候先生。」
豔少淡淡道:「煩勞柳姑娘帶路。」
柳暗應聲抬頭,待要轉身,我忙道:「我也去。」
她轉回身來略一欠腰,微笑道:「抱歉,我家小姐只請了楚先生一個人。」
我頓時氣結。豔少握我的手,道:「我一會兒就回來。」
我無奈,只得瞪眼目送他們的背影。哼哼!妳難道沒聽說過一個詞叫做「不請自來」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