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搏娶~誰家天下之二

   

 
徽州
 
豔陽天,天空蔚藍得無邊無際,金燦燦的光芒毫不留情地照射大地,唯有深深大宅那曲折蜿蜒的簷角廊柱下,重重幽涼陰影猶靜靜盤踞,像蹲著某個不知名的鬼魅。
事實上,每當入夜,奴僕們都會不自覺遠遠繞行而過,就是不敢穿越那一處早被封起來的舊園子。
聽說,每到入夜,那斑駁的老牆後就會傳出陣陣鬼哭。
聽說,曾有個新來的僕人大著膽子,偷偷爬過牆頭想一窺裡頭究竟,卻當場魂飛魄散,嚇得連滾帶爬慘叫連連──
「有鬼……全身都是血的女鬼……救命啊……」
一時間,大宅內人心惶惶。
談宅大主子談禮復事後聞知大怒,非但痛斥了下人們一頓,嚴命不准任何人擅闖這座園子,更不准任何人再有怪力亂神之語,違者五十大棍打將出去!
此舉雖是強行壓制住了眾人的竊語議論,卻阻絕不了檯面下逐漸散播、瀰漫開來的恐懼。
但無論如何,昔日談家三房居住的那所園子,如今已是奴僕們眼中鬧鬼的凶宅。
「胡嫂子,妳在談家待了這麼多年,肯定聽過很多關於『那裡』鬧鬼的事兒吧?」一旁等著烘爐上那壺水滾的小丫鬟又怕聽又愛聽,忍不住湊近。
「就算有鬼,也是冤魂哪……」灶下老大娘胡嫂子臉上皺紋更深了,擀著麵的手微微停頓,嘆了一口氣。
「冤魂?」小丫鬟睜大眼睛。「真的嗎?為什麼?」
「去去去!別挨著老婆子想聽啥子鬼故事。」胡嫂子回過神來,噓趕道:「妳守到一壺滾水都快涼了,拎回去不被臭罵一頓才真叫有鬼呢!」
「哎喲!那倒是。」小丫鬟吐了吐舌頭,趕緊拎了滾水壺便忙回去了。
小丫鬟吃力地拎著滾燙的水壺,忙奔回那棟談家大宅裡最精緻華美的繡樓。果然是遲了,才一跨進門檻,就聽見了主子在哇啦哇啦叫。
「就用這水,想冷死我呀?」
「小姐對不起,熱水馬上就到了,奴婢待會兒馬上幫您重弄一盆溫的,您再忍忍。」
「杏兒姊姊,」小丫鬟一反方才在灶房裡的淘氣,硬著頭皮忙把滾水壺拎了進去。「水水水……來了。」
「到哪兒鑽沙躲懶去了?要是耽誤了小姐的事兒,仔細妳的皮!」大了幾歲的丫鬟恨恨瞪了她一眼,接過滾水壺趕忙繞進屏風內。
一把嬌嫩清脆的嗓音氣急敗壞嚷嚷:「快快快!我要來不及了!大哥哥好不容易才答應帶我去賞花的,妳們快點兒行不行?」
「小姐息怒,都是婢子不好,您快別生氣了。」杏兒急急賠罪,快手快腳地將滾水和入了冷水盆裡,仔細試了溫度,這才急忙打濕、扭乾帕子。
「算了算了,我自己來!」那隻雪嫩小手一把抽過帕子,顧不得還在滴水,氣呼呼便胡亂抹起了臉。「很慢耶妳們!」
那是一張嬌嫩得吹彈可破、宜喜宜嗔的小小鵝蛋臉,眉目如畫,嘴角還泛著一朵淺淺的梨窩,只可惜此刻正在氣惱中,否則料想當她笑起來的時候,必定甜美可人極了。
她是談瓔珞,談家大房的千金,也是被談家大老爺寵上天的掌上明珠。
今早起床,就為了久等不來的洗臉水,便惹得她小姐大發嬌嗔,直到妝容綴點得嬌俏妥當,換好了一身以金絲銀線繡成的牡丹衫子,支使到前院吩咐大少爺務必等候的丫鬟也回來覆命了,她這才歡喜地露出了笑顏。
「行了行了。」急躁的心思稍定,談瓔珞終於有空回頭對丫鬟們嫣然一笑,好不大方地宣佈,「花會上若瞧見什麼好吃好玩兒的,本小姐再買回來分妳們吧!」
「謝小姐。」杏兒和小丫鬟忙謝不迭。
直待她終於離去了,丫鬟們這才鬆了一口氣,相視苦笑。
「咱們家小姐什麼都好,就是脾氣不好,唉。」
 
 
※※※
 
 
今日是徽州一年一度最熱鬧的花會,無論大大小小花坊皆會將自家精心培植的山茶──別名曼陀羅花──送往城中最繁華的那條古街上,按去年名次高低順序排數兒,舉行一連三天的花卉鑑賞會,由徽州知府、知縣以及有頭有臉的富商們裁判比評,分別選出前十名,花中魁首者可得匾額一座,黃金五百兩為獎賞。
為此,城裡城外通州上下,各花坊無不使盡渾身解數,以期一舉奪魁。
徽州百姓們更是在這三天裡爭相前來欣賞或清麗出塵、或美豔絕倫的各品茶花,把偌大一條古街擠得是萬頭鑽動、水洩不通。
談家大少爺笑咪咪地牽著妹妹的手,一臉友愛之情,可不知怎的,他左頰凹陷扭曲的舊傷在微微牽動下,笑容卻有著幾分掩不住的驚怖駭人。
談瓔珞每每看見他頰上醜陋的傷痕,心頭就不禁掠過一絲難受。
「大哥哥,」她抬頭望著他,心下難過,嘴上卻哪壺不開提哪壺,「還很疼嗎?頰上的肉真長不好了嗎?那每天早上起床照鏡子會不會嚇著自己?大哥哥有沒有考慮過在上頭貼個花黃還是狗皮膏藥什麼的遮遮?」
「混說什麼?!」談運慶惱怒地瞪向她,「妳當我是什麼妖魔鬼怪?」
「幹嘛那麼凶?人家也是關心你。」她一臉無辜,「提供點小小的意見罷了。」
「妳這叫哪壺不開提哪壺,要不,下回換我把妳細皮嫩肉的臉咬下一塊來,看妳疼不疼,還敢不敢亂說話?」他有些火大。
「那我就叫爹爹扣你月錢。」她得意洋洋地笑著。
「妳真是──」他大大氣結。
「是什麼?」談瓔珞斜睨著他,興致勃勃地反問,「小惡霸?搗蛋鬼?告狀精?」
「好了好了好了……」他被她攪得頭疼,只得抱著腦袋頻頻擺手告饒。「就算是哥哥說錯話行不行?」
「聽說老福堂的玫瑰酥餅好吃極了,大哥哥要是能親自買來給我吃,那我就不跟爹說你欺負我。」她笑嘻嘻,一副小人得志貌。「也不叫爹扣你月錢了。」
「本少爺去買?」談運慶皺了皺眉,瞥了身後服侍的小廝一眼。「讓狗子幫妳買去,大哥哥在這兒陪妳賞花豈不更好?」
「啥?」她故作耳背,大聲嚷嚷:「大哥哥說什麼?你反正也不缺月錢?」
「行行行,我去買,我去買。那妳在這兒乖乖等,可別亂跑。」談運慶對小廝使了個眼色,「看好小姐,人多,別走散了。」
「是,大少爺。」
古街上人聲鼎沸,大夥紛紛擠來蹭去,爭相品評那各色雪白、嬌妍、朱紅、淡綠茶花。
「這株『倚欄嬌』可美得緊哪!」
「不不,像那株『月丹』才叫好看……」
「那有什麼希罕的?這品嬌豔非常的『一捻紅』才端的是動人……」
談瓔珞平時都被保護在談家大宅裡,幾時見得到這般的擾攘鬧熱景象?她也不嫌擠熱得慌,興奮得小臉紅緋緋,一忽兒蹲在盆花開一紅一白的「二喬」前看得津津有味,一忽兒被人潮擠到了那株據說名聞天下的「風塵三俠」前頭,她不怕被擠壞了,倒讓身旁努力想隔開人潮保護她的狗子急得一頭汗。
「哎喲!」狗子可說是搏命上陣,一雙大腳丫被人潮給踩來踏去的,頻頻慘叫。「你們當心點……哎喲喂呀!」
「你很吵耶。」談瓔珞忍不住給了他一個大白眼。
「小姐對不起……啊!」狗子突然拔尖兒大叫,忙縮起腳,疼得齜牙咧嘴。
談瓔珞本覺不耐煩,見他那副蠢相又不禁噗哧笑了出來。
「你呀,要在這兒免費給人家踩腳丫子玩,還不如去給我買一盅梅湯來喝喝。」她小手拚命搧著風,「呼,這天,真是熱死人了。」
「是,小姐……」狗子痛得淚汪汪的,還是有些遲疑道:「可是大少爺吩咐過,要小的看好小姐的。」
「我說狗子哥。」談瓔珞突然面露笑意的喚了一聲。
「噯,」狗子頓時受寵若驚,忙立正站好。「小的不敢,大小姐有什麼吩咐?」
「我想請問一下現在大少爺不在,你跟我誰大?」她揚眉看著他。
「當然是大小姐大。」主僕尊卑之別,就連他狗子也懂的。
「那不就得了。」她的笑臉倏收,二話不說,大拇指一比,「去!」
狗子張大嘴愣了好半天,最後只得乖乖服輸認分。
「那、那小姐在這兒等會兒,狗子馬上買去,您可別亂跑,萬一迷路可就不得了了。」狗子不忘千叮嚀萬交代。
「知道了!知道了!」談瓔珞的注意力早被另一盆花瓣紅粉的茶花吸引住,心不在焉地隨口應著,「我又不是小孩子,還迷路咧,你們也太瞧不起人了……哇!這盆花兒長得真漂亮,虧他們怎麼養的?」
不一會兒,鬧哄哄的人潮越發擁擠,擠來蹭去的臭汗早取代了滿城花香,談瓔珞身不由己地被人群擠著行進,額頭漸漸沁出熱意,小手再怎麼搧風也不涼了。
「這什麼天?專門曬人乾的嗎?」她環顧著陌生的街道,顧不得叨叨抱怨,驀地一呆。
咦?這、這又是哪裡呀?
滿滿的人潮,眼生的屋簷高牆,街巷更是縱橫如迷宮,她開始覺得不安了,努力邁動著兩條腿,拚命擠出了那幾乎要將她淹沒的可怕人海。
好不容易鑽出擁擠人潮,到了一處較僻靜的巷子口,她略一定神,方才想起──
大哥哥和狗子呢?不是說馬上就回來了嗎?該不會連他們也走失了吧?
「需要幫忙嗎?」一道溫柔含笑的聲音自她頭頂響起。
「嚇?!」談瓔珞倒退了兩步,充滿警覺地瞪向來人,「你、你……幹、幹……什麼的?」
可惡!她那一慌就大舌頭的毛病又跑出來了。
「抱歉。」高大俊美的男子對她微微一笑,「嚇著妳了?」
爹爹說過外頭壞蛋太多,尤其是男人,男人都不是什麼好東西。
管他的笑容是不是她生平見過最漂亮好看的──說不定越俊越是壞傢伙呢!
談瓔珞滿眼戒慎地盯著他。
「我只是想問──」
「等一下!」她雙手扠腰,嬌小身段倒是霸氣十足。「我准你跟我說話了嗎?別以為仗著自己長得俊就可以隨意搭訕姑娘家,告訴你,本小姐才不吃你們登徒子這一套!」
登徒子?
男子啞然失笑。
「你──笑什麼?」她彎彎眉兒緊緊皺起。
「對不住。」男子不以為忤,神態依然和煦如春風。「我沒有惡意,只是想問姑娘可是迷路了?或許我可以──」
「用不著!」她下巴高高抬起,「本小姐才沒迷路,我只是……呃,在這裡歇歇腿兒喘口氣罷了,要你充什麼英雄救美呀?真多事!」
為了充分強調出自己的氣勢,她激動地揮舞著小手,卻沒料想到恰恰好揮中了他臉頰。
啪地一聲響,剎那間,兩人都呆住了。
他沒有撫頰,也沒有生氣,高大身形動也不動,談瓔珞卻被自己的舉動嚇了一大跳。
她……她竟然打了人?
腦中閃過頭一個念頭便是趕緊道歉,可一想到是他自己沒頭沒腦找人亂搭訕,她突然又覺得自己理直氣壯。
「這一巴掌是你自找的,可不是我存心賞你的。」她嘴上好不倔強,粉嫩臉頰卻嬌豔通紅得離奇。話說完,活像心虛似地轉身就跑。
跑出了有一段距離後談瓔珞忍不住又回過頭來,對他做了個奇醜無比的大鬼臉。「活該!痛死你!」
然後,又一溜煙不見影兒了。
獨留身形高大修長的他,皓玉般的英俊臉龐印著刺目紅痕。半晌後,他用手背緩緩撫過發燙的頰,驀地微微笑了。
「好一個潑辣帶刺的倔強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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