賢慧墨三少 雖依然沒有抬眼,但聽著樓內此起彼落響起的讚嘆與低呼聲時,墨子晞便明白,鳳棲樓的花魁冉娘出場了。 當絲竹聲響起,一首清脆悠揚的江南小曲縈繞在安靜的樓內時,那天籟般的悅耳歌聲,精準的音高與節奏,再加上歌者對曲子的獨特詮釋,不僅令對音律頗有心得的墨子晞,心頭仿若被春風輕拂般悠然、舒暢,更毫不意外地唱出了滿堂彩。 無愧其名。 「不怎麼樣嘛,真是一幫沒見識的鄉下人。」但在如雷的叫好聲中,凌渝卻僅是冷哼一聲。 雖凌渝嘴硬,但接下來的幾首小曲,她自己也是聽得如痴如醉,更別提那些專程來捧場的客人們了。 「商女不知亡國恨,隔江猶唱後庭花。」但就在冉娘唱滿五曲,正打算轉身回內屋時,卻有一個陰陽怪氣的嗓音在人群中響起,「雖說唱得不錯,但我大宗國還在戰亂中吧?總不能老唱些靡靡之音,也該給咱前線弟兄來首鼓舞士氣的吧?」 「真那麼憂國憂民的,到樓子裡來做甚?更何況在這裡鼓舞士氣又有甚鳥用?」聞言,三樓裡的幾名女俠當場白眼直翻,文姊更是不客氣的啐罵出聲。 「那就請冉娘來首琵琶獨奏吧。」管樓嬤嬤心底也是牢騷滿腹,但畢竟來者是客,再加上這樓子探得的情報向來精準,為不另生事端讓人生疑、壞了大事,她立即笑著對眾人點點頭。 而樓裡客人原本對那名裝模作樣的中年腐儒噓聲四起,一聽到竟能再多聆聞冉娘一曲琵琶獨奏,自然也懶得與那人計較,全在叫好聲中,傾慕又期待地望著她。 本就精通多項樂器更擅譜曲的蔚然冉,當然明白管樓嬤嬤用意,因此二話不說在手指上纏上甲片,接過琵琶後優雅落坐。 當琵琶曲第一個音符在樓中響起時,全場徹底靜默了,除了琵琶聲外,再沒有任何聲響。 雖從不曾聽過這首曲子,但墨子晞卻聽得那樣熱血沸騰、熱淚盈眶,因為此曲譜得簡直超凡絕塵,冉娘演奏得更是深入人心── 每個慷慨激昂的樂音中,都帶著堅定不移的信念,每個深沉、悲涼的旋律段落裡,音符仍含著一股淺淺溫柔,以及對光明的期待,整首曲子,就像是在描述他們親身經歷的這場殘酷血淚戰火,但在曲末,又給了所有人一個色彩明亮的美好未來。 當最後一個樂音落下時,沒有一個人喝彩,但半刻後,爆出的叫好聲簡直都快將樓子屋頂掀翻了,而墨子晞也第一回抬起了眼,直視著臺上的演奏者,因為他打由心底尊敬這名曲藝高絕,並且胸懷也定如同她曲中所表達的情感一樣廣闊與堅定的女子。 但當他望向臺上的蔚然冉時,卻發現,她也望著他的方向,並在朝他的方向輕輕一頷首後,才向內屋走去。 原來是她…… 儘管蔚然冉如今的裝扮與他曾看過的那般不同,更絕美得不可方物,但墨子晞還是認出了他,不僅因為她那張他曾深深凝望過的臉龐,更因她右眼角下方那顆讓人記憶深刻的小小淚痣。 她安平呢,如同當初他在心底給她的祝福,真是太好了。 再度低垂下眼的墨子晞,嘴角微微揚起一個淺淺的弧度。 「那就是冉娘?」當樓中客一個個心滿意足的舉步離去時,凌渝卻動也不動地坐在原處,冷冷問著身旁伺候的花娘。 「是的,公子。」花娘不敢怠慢地連忙應答。 「喚她來見小爺。」凌渝高傲地對花娘揚起下顎。 「這……抱歉,公子,冉娘從不單獨見客的。」聞言,花娘心底著實不悅,但還是笑容可掬地答道。 「不就一個賣藝花娘,在小爺面前拿什麼喬?」輕啐一聲,凌渝微微提高了嗓音,「叫妳們管事嬤嬤過來!」 「公子。」知曉再這樣下去定要引人注目,墨子晞當機立斷一喚。 「讓你說話時,跟個啞巴一樣,不該你開口時,你又想廢什麼話?」老實說,凌渝真有些受不了這個古板至極的傢伙了,就算他長得確實挺俊的,可那一板一眼、管東管西的拘謹性子著實招人煩,她是來尋樂子的,又不是來守喪的,「行,不要冉娘來可以,只要你把這桌上的酒全喝了,小爺我今夜就放過她!」 凌渝的要求其實頗為過分,因為她今夜叫了各式各樣的酒,可每種酒都只喝了一兩口便讓人放一邊去,因此如今擺放在包廂中的酒,就算三名大漢一起喝,都要喝得東倒西歪,更何況隻身一人的墨子晞。 「君子一言。」微微一沉吟後,墨子晞徐徐說道。 「死狗難追。」凌渝得意冷笑一聲,畢竟日日被墨子晞盯著的日子不僅無趣更無聊,一想到待會兒就能擺脫掉他,她急不可耐地直接將酒杯舉向他。 但正當墨子晞取出腰間方帕,隔著方帕欲取過酒杯時,突然,文姊笑盈盈出現在了包廂中,「聽說兩位想見冉娘?」 「既然都知道了,還不快帶她過來!」凌渝酒杯一扔,揚起下巴傲言道。 「行啊。」儘管凌渝的態度那樣驕慢,但文姊卻連望都沒望她一眼,只是婀娜地逕自走向墨子晞,然後一屁股坐在他腿上,手更是直接撫至他右頰,「俊生,同姊姊我手眼溫存、溫存,姊姊便帶你去見冉娘。」 「文姊幹得好啊,真無愧她丐幫第一御姊的美名哪!」在三樓遠望著這一幕,小倩當下笑得腰都直不起來了。 「他……連後頸都紅了呢。」望著墨子晞雖依然低眉斂目、動也沒動一下,但不僅耳根、連後頸都泛出一整片紅雲時,蔚然冉喃喃說道。 這看來穩重、精通音律更至情至性的男子,面對女子調戲時,竟靦覥、拘謹到這般令人匪夷所思的境界,讓人不由得都心疼他了。 方才她演奏完,發現一整晚都未抬眼的他竟望向她時,她著實有些詫異,但當看到他眼底的敬重與淺淺霧光,她便知曉,當其餘人都在讚嘆她的技法時,他卻聽懂了她親手譜寫出的這首曲子裡的每個音符。 而後,當發現他也認出了她,並眼底流露出點點欣慰時,她輕輕回了他一個頷首,畢竟雖只有一面之緣,但亂世之中,能親眼望見曾相遇過的人仍安然無恙,真真讓人感慨又寬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