賢慧墨三少 「娘……娘……」被抱在墨子晞懷中的女娃,眼眸幾乎都睜不開了,口中依然喃喃喚道。 「我在。」縱使知曉女娃早分不清身旁人是誰,儘管原本清韻雅然的嗓音如今那樣乾澀,但蔚然冉還是輕輕答道,然後撕下一截乾淨衣角小心拭去女娃臉上所有血漬。 「娘……巧巧很乖……巧巧一直在原地等你們……因為娘答應過巧巧……定會回來找我的……」聽到那聲「我在」,女娃的臉上露出一個小小的笑容。 望著那個靦覥又天真的笑容,蔚然冉早千瘡百孔的心又一回被硬生生撕裂,但她還是輕握住女娃的小手,溫柔至極地摩挲著她的小臉並低語著,「是的,妳很乖,妳是我見過最乖的孩子了。」 其實蔚然冉明白,女娃之所以會在原地等候,根本不是與家人走散,而是她的爹娘棄離了她。 這樣的女娃,她這一路上已見過太多、太多了,畢竟戰亂之中,能夠活著已屬不易,可烽火之中,前線戰士的糧草都已補給不上,更何況這些流離失所的百姓? 所以許多家庭,只能在食糧再不足以支撐全家人的路途中,忍痛放棄丫頭,帶走能傳宗接代的小子,縱使他們都明白,這樣做後,自己的命依然只在旦夕…… 「爹……弟弟呢……」聽到蔚然冉的話後,女娃又笑了,然後帶著笑容又問。 「妳弟弟在一旁玩呢。」這回,墨子晞回答了,嗓音同樣輕啞又溫柔。 「弟弟沒事……就好……」女娃依偎在墨子晞廣闊溫暖的懷抱中笑得更開懷了,只是說話聲卻愈來愈低微,「娘……妳幫巧巧做的那個娃娃……還在嗎……」 「在的,我一直帶著呢,妳等我一會兒,我這就去給妳拿。」 雖根本不知曉是什麼樣的娃娃,但明白這娃娃對女娃一定意義重大,因此蔚然冉立即取出自己另一件衣衫,急急將之擠綁成一個娃娃模樣的軟物,正當她要將「娃娃」拿給女娃時,卻發現墨子晞將他腰間佩劍的劍穗扯了下來,然後將之卡在軟物頂部,成為娃娃的頭髮。 「爹、娘,巧巧想睡了……你們……會……等我嗎……」當一個柔軟的娃娃被塞至自己懷中,而娃娃的頭髮還抵在自己頰旁時,女娃笑得那樣滿足,可氣弱游絲的嗓音已幾乎聽不清了。 「好孩子,妳安心睡吧,爹娘會一直在這裡陪著妳的。」明瞭女娃已撐不下去了,墨子晞咬牙溫言輕語著。 「說好了唷……」 「說好了。」 亂世之中,人命如草芥。 這一年半來,蔚然冉早已深刻體會這個道理,更以為自己已對生死麻木不仁,可此刻,緊緊握著那個緩緩冰涼的小手,她的淚還是一顆顆落到孩子小手上。 這世間,不該是這樣的啊! 這場因昏昧上位者與權謀野心家而燃起的烽火,究竟還要延燒多久? 究竟還要多少的生離死別、多少的血淚與汗水,才能讓這個人間世回復它原本的平和? 誰能告訴她…… 不知究竟過了多久,一隻大掌,輕輕拍了拍蔚然冉的右手衣袖。 當她模糊著淚眼緩緩將那雙冰涼的小手放開後,一張摺疊得極為工整的方帕出現在她眼前,而帕上,放了一顆丹丸。 那顆丹丸蔚然冉識得,因為那是專治血獒軍無恥瘴毒的獨門解方,她曾將之給予一名受瘴毒更深、且命在旦夕的同門;由於此藥取得極為不易,墨子晞或許也只有這一顆,可他,卻在這樣短的時間內便判斷出她的傷情,並直接將藥給了她。 見蔚然冉動也不動地坐在原地,墨子晞在心底嘆了一口氣後,將帕子及藥放在她身前,並把女娃小心翼翼置於她身邊,然後起身走至一旁,一語不發地挖了一個小小的土穴。 他知道自己的行為在他人眼中看來或許是多此一舉,但這卻是此刻心底滿是悲憤的他,能做與想做的事,畢竟他已快炸裂的心需要一個宣洩的出口。 身為曾經的西北五州總提調,當西北五州一個接一個陷落後,二十七歲的他也曾心生從軍之志,更誓與逆賊共存亡,然而,當他一路向東,才發現,那些因戰火而顛沛轉徙的百姓們,在身心飽受叛軍兵戎摧殘時,竟還要遭到無恥惡賊的狠手蹂躪,那一刻,他便明瞭,他有自己該做且擅長的事,而此事,與從軍殺逆同等重要。 一直在流民所經之處四處奔波的他,日日看到的皆是無盡黑暗,黑得他整個人都幾乎被吞噬;但縱使如此,他依然深信,只要他還記得光明的模樣,只要記得光明模樣的不僅他一人,光明終將到來。 當土穴挖好後,未待墨子晞回身,蔚然冉便輕輕將女娃抱至穴裡,為她把頭髮梳理好,將娃娃細心擺放在她懷中,然後與墨子晞一道,一把土一把土地由腳開始往上覆去,直至徹底掩埋。 兩人就那樣一語不發地靜靜坐在土墳前,半晌後,蔚然冉將丹丸放入口中,而墨子晞則將手掌置於她背心後一寸處,隔空將真氣貫入她體內助她行氣。 待夕陽西下之際,兩人同時起身向對方一抱拳,彼此深深望了一眼,在心底給對方一句最衷心的祝福後,各自轉身離去,畢竟他們都有自己該去的地方、該做的事。 毋須通名,更不必寒暄,因為他們比任何人都明瞭,濁世之中,這一轉身,有時不僅是生離,更是死別。 但他們也同樣明白,只要這世間還有對方這樣的人存在,他們就會繼續堅定地向前走,直至春暖花開那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