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官 「皇甫公子,您這趟出門要好好珍重,有什麼煩心事兒勢必要同我們姊妹說,我們定會給您想法子的。」 「皇甫公子,您回京時可要再繞至蘇州來瞧瞧我們啊,否則我們姊妹肯定夜夜要為您輾轉難眠。」 「唉,湍州那地方,甚都沒有,更連您喜歡的女貞陳紹酒都缺,想到您竟得到那兒去受苦,我們姊妹就心疼又不捨啊……」 「都寬心吧,爺轉轉就回,到時定回來聽妳們唱新曲。」 那就是皇甫驤? 易容成男子,坐在樊閣一樓的文詠卿不動聲色地邊聽曲,邊望著二樓包廂,被一群拿著手絹抹淚的姊兒們簇擁著的那名黑衣短髮男子,確實詫異了。 替他畫像的畫師是眼瞎了、還是受賄了?那古板的長髮人像與他本人根本判若兩人啊! 本以為像這種天天混跡青樓的紈褲子弟,就算身為皇子伴讀,也不過就是個世家出身的浪蕩公子哥,但他卻完全超乎她想像。 或許因為髮質稍硬,也並非齊髮,因此他那頭隨意往後撥的半覆額及肩短髮,反倒讓他刀刻般的俊逸臉龐顯得朝氣又陽剛,可他唇旁一直掛著的那抹慵懶笑意,卻又柔和了他的剛銳,並透出一股耐人尋味的神祕。 此外,他左耳垂戴著一個黑水晶耳釘,一身黑衣、黑手套,但因內外衫材質不同,再加上外裳浮繡著黑色雲紋,黑靴也綴有銀絲,反倒黑得極有層次,一點也不顯晦暗,還分外挺拔。 坐姿隨興卻不隨便,神情雖有些漫不經心但不輕佻,而那身自然散發的貴氣,饒是蘇州最富貴的人家也還差上三分,與姊兒們對談時,語氣不僅自在親和,眼底更滿是笑意。 好吧,至少在有外人時,對姊兒們還算尊重,沒有太不規矩,讓她目前還不會有想直接將他放生、或故意使壞的衝動。 畢竟身為前花魁之女,文詠卿對姊兒向來有份複雜情感,再加之看過太多荒唐無禮的下流胚子,因此她由男子對姊兒們的態度來判斷人性還是頗有心得── 當然,在床幃之中性情陡變的也大有人在,所以她不會太快妄下定論。 只不過,她的定論在半個月後依然無法得到佐證,因為在皇甫驤一路向西,一路在各地青樓姊兒依依不捨的淚眼相送下,雖毫不意外的夜夜笙歌,更直接將樓子當客棧,讓樓裡最當紅的花魁親自伺候他的生活起居,但他卻總一人居於最高的樓層獨寢,並且屋內從不點燈。 看樣子,此人雖縱情聲色,但還算不笨,「千金之子,坐不垂堂」的道理還是明白的。 明明剛入冬,但這夜,天候卻比過往更寒,寒得伏在屋簷暗處的文詠卿也不禁悄悄拉緊了保暖披風,但就在她手剛放下時,突然聽得暗黑暖閣裡傳來皇甫驤懶洋洋的磁性嗓音── 「房簷上那個丫頭,妳該不會打算一路跟著爺到湍州吧?」 皇甫驤的音量並不大,但卻讓耳力極佳的文詠卿驀地一愣,然後倏地暗自打量四周,沒有放過任何一個可能有人潛伏的角落。 但寒夜中,方圓五十尺內,根本沒有半個不速之客。 那他是在同誰說話? 「房簷上除了妳就沒別人,丫頭,不必左顧右盼了。」儘管周圍全無異樣,但躺在熏著檀木香的屋內軟床上,將手枕在頭下且蹺起二郎腿的皇甫驤望向房頂,語氣那樣悠閒、揶揄,「妳身手確實了得,跟了爺半個月,竟全無破綻。」 聽至此,文詠卿徹底確定,皇甫驤說話的對象確實是她。 但怎麼可能?他不可能會發現她的存在的。 在白婆婆嚴格教導下,整個山莊裡,她的易容及遁隱術絕對首屈一指,就算江湖高手也少有人能識破她的偽裝,更何況他這樣一個無甚武學造詣的普通人。 雖她尚不知曉他口中怎會吐出「半個月」這個確切數字,但他極有可能只是投石問路,她若此刻出了聲,搞不好就真著了他的道,所以她該做的,就是對他完全充耳不聞。 「妳雖對自己的跟監之術相當自信,也打算對爺的話來個相應不理,但心底肯定會納悶,怎就讓爺瞧出了端倪。」皇甫驤伸了個優雅的懶腰後微微一笑,「放心,爺這人向來不喜歡拐彎抹角,原因很簡單,丫頭,妳身上的味兒太重了啊。」 味太重? 聽到皇甫驤的話,文詠卿又是一怔。 不可能啊,她日日都有沐浴,也天天更換衣衫,有時為偽裝成路人還一日換好幾回,更沒有使用任何有香味的皂角。 雖心中是那樣想,但她還是忍不住悄悄舉起手,將口鼻埋在袖中無聲用力吸嗅。 明明就沒味道啊…… 「不用白費功夫舉袖子了,丫頭,妳那一身處子味兒,自個兒是聞不著的。」黑暗中的皇甫驤笑得更慵懶了。 處子味?這什麼跟什麼?! 文詠卿這回連眉心都皺了,這些天聽下來,她知曉他說話有時確實沒個正經,但如今這話也未免太渾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