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官 文詠卿是在六歲時,由老家的聾啞婆婆帶至山莊的。 雖對六歲前的記憶並不多,甚至連老家在哪裡都不清楚,但她還是隱約記得,她的爹爹高大又疼寵她與娘親,娘親則溫柔又愛笑。 只那年,爹出去工作,而她不小心得了風寒,但待她清醒過來後,爹娘卻全不在身旁,她也不在熟悉的家中,而是在一個陌生的山莊裡,然後傻傻望著其實是她二伯母的二奶奶──姜蓉──那張鐵青的臉。 自那後,她被安排住進外院,待遇與其他文家後輩相同,只唯獨不許見外人,更不許對他人提及自己身世。 沒有爹娘的生活,寂寞是肯定的,但那些限制對文詠卿來說,倒也不算什麼大事,因為外院的人都待她很好,而一直照顧著她的聾啞白婆婆,不僅暗自傳授她一身精湛武藝,夜裡更常避開眾人揹著她四處耍玩,甚或領著向來喜歡動物的她,去瞧一些稀奇古怪的小動物。 文詠卿至今不清楚白婆婆的真實身分,更不知曉她老人家在她十五歲離去前,對二奶奶表達了什麼,但自那日後,她開始可以出門了,並且也能跟著出鏢──縱使都是必須蒙面、易容的群差,除了這回。 「二奶奶說,若我能辦好這趟差,她便會將我娘的消息告訴我。」雖面對陌生人總有些莫名彆扭與戒備,但在這群比手足更親密的兄姊前,文詠卿向來不必避諱任何事,而他們的談話,也永不會被外人知曉。 「又是這招……」聞言,艾瑤火氣更大了,「二奶奶這手胡蘿蔔吊驢的策略多年來都沒變過,好歹也換個新花樣啊!」 毋怪艾瑤抱怨,畢竟不像總做體面活的正院,外院每每多從事艱苦活兒,又因當初入莊時簽下了幾等於賣身契的契約,更不能經常歸家,因此二奶奶這種「若能辦好這趟差,我可以考慮讓你回家探望親人」類似話術,早聽得耳朵都長繭了。 「皇甫驤出京後的這幾個月,一直是個被四方嫌棄,只知玩樂、不幹正事的司天監九品靈臺郎散官,二奶奶因何會接這單?」但這時,一向多只含笑聆聽,較少開口的大哥──占勁有些憂心說道,「雖說出暗鏢,要求不像明鏢那樣嚴格,但這差事,絕不如想像中單純。」 占勁的疑慮其來有自,因為一來這對象著實讓人皺眉,二來,二奶奶向來對人身鏢與鏢扈的性別安排格外審慎,這次,為何會讓文詠卿去出這趟陰陽單? 「勁哥,別擔心,我一定會多加小心的。」由向來絕口不提自己娘親之事的姜蓉這回丟出的誘餌,文詠卿便知曉這事絕不會輕鬆、更不可能簡單,但她還是俏皮眨了眨眼,「要真覺得狀況不對,我裝死的本事還是不錯的。」 「呸、呸、呸,說什麼呢妳,妳這口無遮攔的小浪蹄子!」聞言,艾瑤輕啐一聲後,舉腳便朝文詠卿屁股踢去。 雖明白文詠卿身手不凡,儘管眾人閒聊時也不會刻意提及,但身為時時刻刻都必須將「以身護主」四字刻在心底的鏢扈,怎會不知任何一趟差事都潛藏有未知的凶險? 「瑤姊,我都說了是裝嘛。」明白自己確實失言,文詠卿乖乖任踢,然後笑倚到艾瑤身前,摟著她的脖子撒嬌,「更何況,我可是天天都盼著我們趕緊攢好錢,一塊兒去西北開咱自己的馬場呢!」 聽到這話,一屋子的人全會心一笑。 是啊,他們自己的馬場,一個或許只夠溫飽,但卻能隨心所欲、自由自在,毋須看人臉色、低人一等,更不是權貴、名門專屬,而是能真正做自己的地方。 「小卿,雖是暗鏢,但妳還是得多留意些,萬一那傢伙是個色胚──」雖清楚這妹妹身手好,人也伶俐,但畢竟過往出單鏢的機會不多,目標還是個如此糟糕的貨色,解瓊難免掛懷。 畢竟所謂的暗鏢,就是盡可能在不被正主知曉的情況下,暗地保護正主,但皇甫驤那傢伙縱情聲色的傳聞如此之多,雖文詠卿也不是沒見識過這類人、事,但要她夜夜躲房樑頂上守著,那情境怎麼想都讓人嘆息。 更何況,就算是暗鏢,真到該出手的緊急情況,還是得現身,而身為曾經文家最俊挺的三當家及名花魁之女,文詠卿的模樣簡直水靈到女子都要心動,要是被那臭傢伙給糾纏上了,可還得了! 「不是萬一,那貨就是個真真切切的色胚!」未等解瓊將話說完,艾瑤便一把打斷,冷哼一聲,「我聽說那傢伙之所以四處被嫌趕還樂在其中,是因為他的畢生心願就是逛遍天下青樓,至死方休。」 「這玩意兒給妳,小卿,妳可得拿好了。」在艾瑤示意下,解瓊由腰包中取出一條鍊墜,嚴肅掛至文詠卿頸間。 「這什麼啊,瓊姊?」拉起那條鍊墜來回翻看,文詠卿納悶問道。 「保命符。」解瓊拉起文詠卿的手,將她的小指甲尖戳入墜邊一個平常時如何活動也不會觸及的溝縫,露出墜中一根塗抹了特殊藥物的極小尖刺,「他要不動妳便罷,若他敢動妳一根寒毛,保證讓他下半輩子都再無法人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