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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何人不識君(上、下)(上下冊不分售)

  

  宮闕內 長樂宮

  

  年近四旬的徐太后在經歷了一場大病後,原來雍容風華如二十許人的容貌不但增添了幾絲滄桑,精氣神也生生耗損了三四分。

  她日日在宮娥們的環繞服侍下,非但未覺舒心,反而越感煩躁……

  「太后娘娘,這是南方一路用快馬冰磚湃著上貢入京的荔枝,皇上知道您喜歡,特意讓挑了最鮮豔甘美的上品送過來。」葛嬤嬤是伺候太后娘娘的老人兒了,見太后眉眼不豫,親自端上了一玉盞碧瑩瑩襯托下的朱色荔枝來,笑道:「這都是咱們聖上的一片孝心呢!」

  徐太后目光落在荔枝上,眼神溫柔了起來,嘆道:「哀家的親人,也只剩下這孩子了。」

  葛嬤嬤心中一凜,忙使了個眼色示意宮娥們退下,好聲好氣地勸道:「娘娘,不只聖上,您還有皇后和小皇孫……娘娘啊,這一大家子熱熱鬧鬧的,往後會越來越好的。」

  徐太后自然知道葛嬤嬤在忌諱什麼,眸中柔色霎時一斂,冷冷哼了聲。「妳也忒小心了,哀家這長樂宮不是椒房殿,怎麼,哀家說幾句話都得防著傳到兒媳耳中,教她不痛快了?」

  「是老奴該死。」葛嬤嬤忙陪笑,不輕不重地打了自己一個巴掌。「老奴人老智昏……」

  「阿蘭,妳也變了。」徐太后輕輕道。

  葛嬤嬤一震。

  「妳是哀家的陪嫁,陪著哀家從靜王府一路進了皇宮,陪著哀家由椒房殿,到如今的長樂宮。」徐太后掩不住傷感。「那麼多那麼難的日子都挨過來了,四方戰火總算消弭平息,我們勝了,皇兒也終於成了這天下之主,哀家這個太后,也該從此高枕無憂、安享尊榮和兒孫福……可哀家為什麼覺得,這四周放眼望去卻比往日的還寒涼呢?」

  「娘娘……」葛嬤嬤顫抖。

  「阿爹死於十年前的長平之戰,阿兄死於八年前成王叛亂,現在……連用兵料事如神,自征戰沙場以來便從未嘗敗績的卿弟都不在了。」徐太后淚水無聲落下。「他們說卿弟是多年傷病迸發身亡……妳信嗎?」

  「娘娘……」葛嬤嬤心一酸,卻壓低著聲音哽咽勸道:「娘娘您別再自苦了,徐侯在天有靈,也不願您這般煎熬傷心的。」

  徐太后眼眶濕潤泛紅,笑得諷刺。「不就是皇后母族要崛起,魏大將軍要取代我徐家軍成為楚朝新一代的天下兵馬大元帥嗎?」

  葛嬤嬤握住了徐太后氣到發抖的雙手。「娘娘啊……」

  「他們連我的親弟弟,我皇兒最信重的親舅舅都敢謀害,魏家人還有什麼不敢做的?」徐太后出身將門虎女,自是不缺政治眼光和手段。

  太子妃的母族和皇后的母族,所能擁有的權勢如何能一樣?

  只恨她徐家子弟為國為民,數十年來保衛疆土馬革裹屍,最後只剩下了卿弟,可現在,他們竟連卿弟也不放過……

  下一步呢?

  是不是要把她皇兒從帝王寶座上拉下來──

  徐太后猛然坐起,目光銳利冰冷如箭。「阿蘭,哀家不能坐以待斃,也不能讓謙兒受他魏家掣肘!」

  葛嬤嬤欲言又止,最後還是低低道:「娘娘,皇上……皇上已是長成之君,心機謀略不遜於先皇,您不也說了,皇上登基兩年來行事穩健,朝政梳理得順順當當,況且現今羯奴外患已除,咱們大楚好日子還在後頭呢……」

  徐太后眼神奇異地盯著她。「阿蘭,妳是不是瞞著哀家什麼?」

  葛嬤嬤臉色白了一白,忙強笑道:「老奴這輩子都是娘娘的人,娘娘就是老奴的命,又如何敢有事相瞞?」

  「妳以前不是這樣粉飾太平的性子。」徐太后頓了一頓,瞇起眼。「……還是連妳也投向了皇后?」

  「娘娘!」葛嬤嬤大驚失色,二話不說跪了下來重重磕了幾個響頭,抬起時額角已紅腫瘀青了一大片。「老奴如有半點背主之心,就叫天打五雷轟,萬箭穿心不得好死──

  「夠了夠了。」徐太后聽得心顫,竟親身扶起了她。「哀家也不過是心煩意亂,一時話趕話……也罷,哀家許是這兩個多月來傷心太過,想岔了……唉,皇上確實已不是幼時那個需要哀家和他舅舅們處處照拂保護的小孩兒,他這些年來師從大儒,習詩書禮義和帝王之術,又有卿弟精心輔佐……又何懼壓不住朝政上這些個老狐狸?」

  葛嬤嬤戰戰兢兢回到徐太后身邊膝跪著,近乎哀求地勸道:「所以娘娘,您得對皇上有信心,您日後的倚仗就是皇上了……無論如何,皇上對您的孝心天地可鑑,您也得讓皇上安心不是?」

  徐太后殫精竭慮多年,又遭親弟病逝打擊,身子骨和精力也再不似當年,發怒了一場後心神疲憊,在葛嬤嬤輕聲細語安慰了一會兒後,服侍著喝了湯藥後便昏昏沉沉地睡去了。

  葛嬤嬤點了一炷安神香,怔怔地看著那香煙裊裊騰空……

  「嬤嬤。」一個秀麗宮娥悄悄而入,在葛嬤嬤耳畔低說了聲什麼。

  「知道了。」葛嬤嬤嗓音細微,「妳在這兒好好守著娘娘。」

  「喏。」

  葛嬤嬤靜靜地繞廊而出,不一會兒便來到了未央宮中的一思齋,在高大精悍羽林衛的盯視下,恭謹地躬身進入,在見到前頭明黃衣角的剎那跪拜行儀。

  「老奴拜見皇上。」

  年輕俊秀的楚宣帝微笑。「葛嬤嬤免禮。」

  「謝皇上聖恩。」葛嬤嬤緩緩爬起身,依然謹小慎微恭敬如故。

  「母后那兒一切可好?」

  「回皇上的話,太后娘娘鳳體初癒,雖然略精神不濟了些,但太醫日日來請平安脈,都說娘娘再將養個一兩個月,定然會恢復如初的。」

  楚宣帝不著痕跡地鬆了口氣,眉宇舒展。「好,好,你們都伺候得好,朕不會虧待你們的。」

  「老奴不敢,這都是奴才們應該做的。」葛嬤嬤低眉順眼道。

  楚宣帝眸中精光一閃。「嬤嬤……妳今日勸得很好。」

  葛嬤嬤心一顫,腰躬得更低了。「謝皇上,為太后解憂本就是老奴分內之事……」

  「嬤嬤也是看著朕長大的,朕對嬤嬤自是放心。」楚宣帝輕笑,意味深長地道。

  葛嬤嬤冷汗涔涔,轉瞬間便濕透了背心……

  「去吧!」

  「老奴告退。」

  葛嬤嬤離去後良久,楚宣帝指尖慢慢撫過了書案上展開的大幅江山輿圖,嘴角漸漸上揚。

  ……這江山,是朕的。

我要評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