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樽幽月(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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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
距京城一百里的河道上,一艘龐大的黑色航船正緩緩地向京畿方向行進。沉穩的槳聲破開了夜色,船上白色的竹紙燈籠連成一線,朦朧的火光將兩岸映得昏暗。
船頭的顯眼處,昭示主人身分的旗幟只微微展開了一角,依稀可以辨認出一個「紫」字。是了,這正是紫眠大人的船。
此刻,艙中沙盤上扶乩出一行小字。
「小心禍從天降?」紫眠大人的貼身小徒明窗塵立刻大驚小怪起來,「師父,大事不妙哇!」
在他身後淺眠的主子連帳幕都懶得揭開,徑直道:「沒事的,我並沒有什麼不祥的預感呢。」
「可是……」明窗塵再度將臉轉向沙盤,神色就是輕鬆不起來。他生平第一次扶乩,就卜出這種不祥的預言,真是出師不利呀。
「窗塵,這畢竟是你第一次扶乩,準確與否很難說的。」
「不過師父,我卜問的可是我們進入京城遭遇的第一件大事,所以師父還是小心為妙。」
「放心,不會有事的,相信我。」紫眠攏攏身上的薄被,無名指點上眉心,閉目凝神算了一下。
的確沒有什麼不祥的預感,相對於窗塵卜出的「禍從天降」,他的預感裡反倒有溫暖幸福的味道。窗塵的禍事是他的福祉……難道上天會讓窗塵變啞巴?
紫眠微笑著,在徒兒的喋喋不休中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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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
「快起來啦!」寶兒用力將昏睡中的龍白月扯出狼藉的被窩。
「現在什麼時辰……」龍白月伸出白皙圓潤的胳膊,昏昏沉沉地打著呵欠,一身的酒氣混著香料味,甚是頹靡。
「已經巳時了!」寶兒怒吼道。
「天啊!」龍白月頓時清醒過來,「我還什麼都沒準備,完了完了,我還要趕到城東永定橋呢!」
她一骨碌爬起來跳下床榻,扯掉頭髮上細小凌亂的簪花,褪去羅衫,只穿著抹胸和羅裙,開始梳洗打扮。
「為什麼一定要穿黃色衣服呢?」龍白月邊洗臉邊抱怨著。她不大喜歡黃色,這顏色的衣服還真不多。
「大概是為了醒目好認吧。」寶兒道。
「可我沒有這個時節穿的黃色衣服呀。」龍白月嘟囔著將漱口的花露水吐進唾盂。
「我倒是有一件,要不借給妳?」寶兒翻出自己的衣服獻寶。
龍白月邊梳頭邊瞅瞅寶兒那件半舊的鵝黃色半臂夾襖,上面還染了一大塊油污,直接回絕:「還是算了。」
「我就知道,妳替我買衣服向來偷工減料的。」寶兒氣呼呼地衝她齜牙。
「倒不是料子不好,妳這件款式舊了,萬一今天就能和紫眠大人照面,第一印象很重要啊!」龍白月從衣箱一角拽出一套鵝黃色的紗裙,白色綾羅的襯裡,襟口還攢了許多白緞帶做的茉莉花苞。
「不會吧,妳要穿這件?」寶兒睜大眼睛,眼珠子滴溜溜直轉,「這是過端午才穿的衣服,早春時節穿這個太誇張了。」
「冷是冷了一點,咬咬牙也就過去了。」龍白月給自己打氣,「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嘛!」
龍白月穿好衣服,將一頭秀髮梳順,編了個最近京城裡流行的雙環髻,「來不及梳複雜花樣了,就這樣吧。」
寶兒在一邊點頭附和:「不錯,跟個黃花閨女似的。」
龍白月聽了此言,也不禁洋洋自得,「呵呵,是啊,我也打算裝清純一點,男人不都吃這一套嘛。」
她故意羞澀地笑一下,舉止神態還真像一個單純的小家碧玉。
可轉眼間,就見龍白月杏眼一瞥──廂房臨街的窗戶不知何時被人撥開了一條縫,一隻鬼鬼祟祟的眼睛正往裡偷窺。她嬌叱一聲,脫下一隻繡花鞋,抄起來就往外砸。
窗外人影一閃,龍白月衝上去拉開窗子,照頭就罵:「哪家的小龜子?敢偷看姑奶奶換衣服,當心瞎了你的狗眼!」
站在一邊的寶兒忍不住哀嘆一聲──這個性,還裝黃花閨女,估計半個時辰就要現原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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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午時大概還差一刻吧。」匆匆忙忙奔出白月坊,龍白月望望灰暗的天色,暗自猜度。
今天的天氣並不好,料峭的春寒、清冷的空氣,早春樹上剛抽出的嫩芽皺巴巴地耷拉著。龍白月一身輕薄的紗裙,經風一吹,更覺瑟瑟可憐。她心知路人頻頻側目,所以心底更是命令自己從容些。
越往前走,街上便越喧鬧,路人興奮的言語傳入龍白月的耳朵:「紫眠大人的船到了……」
龍白月緊張起來。她四處張望,尋找接應自己的人,可此刻根本沒有人與她目光相碰。大家都往橋上擠,希望能一睹傳聞中神祕的紫眠大人。
「船要過橋了……」
喧鬧聲中,龍白月不由自主地被看客擠上永定橋。她方站穩腳跟,一瞥眼,便看見一艘巨大的烏木航船。那龐然大物吃水很深,船身沉穩地擠開碧綠的河水,浪花撞得河道嘩嘩作響。
河邊看客尖叫著躲避飛濺的水花,婦孺們唧唧喳喳地叫笑,反襯出航船的沉靜──此刻艙外甲板上空無一人,只有船艙邊的白色燈籠在微微搖晃。
「根本什麼都看不到嘛。」龍白月輕聲嘟囔,踮起腳尖,奮力擠到橋邊。
混亂中,不知何處竄出一隻手,竟公然在她的臀部捏了一把。龍白月渾身一僵──有人乘亂占她便宜!她又驚又怒,飛快地轉身,一邊拽著自己被人群捲住的裙幅,一邊豎起眉眼尋找可惡的登徒子。
忽然,她對上一雙猥瑣的眼睛。
一定是這個人!龍白月噁心得渾身直起雞皮疙瘩。她張開嘴唇,剛要破口大罵,人群卻在這時候猛地往前一擁,暗中似乎有一雙手,猛地推了她一把。
「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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