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子吹簫逐鳳凰(上、下)(上下冊不分售) 入夜,東宮的縷金描紅紗燈一盞盞亮了。 太子妃李眠親自看著宮人擺布著晚膳,不忘時不時看著黃金沙漏,半晌後低低嘆了一聲。 太子殿下,今日又遲了。 自從聖上病重,太子便接下了監國大任,前朝國事繁重,無論邊疆萬里抑或天下百姓,處處皆疏漏不得。 李眠纖纖指尖碰觸挪移著一碟子太子向來嗜食的鵝油酥捲,側首輕聲吩咐,「百茶,將這碟子鵝油酥捲和銀魚餃子裝盛進食盒裡,這一海碗晨起熬得濃濃的羊骨湯也一併送到勤政殿給太子殿下,底下置著炭匣,省得涼了。」 「是,奴婢這就準備。」大宮女百茶忙收拾起來。 就在此時,外頭腳步聲由遠至近而來,急促中帶著掩不住的小心翼翼。 她抬眼望去,便見太子的貼身內侍百福躬身進殿,先是打了個千兒,萬分恭敬地道。 「娘娘安。適才通州提督大人進京述職,太子殿下臨時接見,商議通州軍務,所以一時竟耽誤了時辰。」百福滿臉歉然,討好地笑道:「殿下說劉提督千里奔波辛苦,便命人擺膳在勤政殿犒勞一二,倒忘了先行跟您說一聲,讓您久候一場,實是他的不是……殿下還說,請娘娘務必記得好生進膳,千萬仔細身子要緊。」 李眠雪白臉龐不自禁漸漸紅了,忙定了定神,溫和道:「知道了,你回去稟殿下,請殿下顧念國事要緊。另外,既然你來,那便讓百茶帶著食盒隨你走一趟吧!」 「奴才領命。」百福轉向百茶,笑咪咪道:「百茶姊姊有勞了。」 百茶忍住笑,輕手輕腳地拎起食盒。「百福公公客氣,咱們這便走吧。」 待人離去後,李眠猶覺雙頰熱辣辣未褪,只得清了清喉嚨,故作鎮定從容閒適地在其他宮人的伺候下坐了下來,拿起玉箸揀起一片油拌嫩筍吃了。 偌大東宮宮人如雲,光是服侍主子用膳的,依後宮禮制就不下三十人,可李眠從來就不是個興擺架子的太子妃,她只喜讓兩三個貼身大宮女陪著,也不讓人幫著布菜,總挑揀了面前兩三碟子的菜餚吃上幾筷,並進小半碗碧玉粳米也就飽了。 如若是夫妻同坐同食,太子連這兩三個大宮女杵在一旁都覺礙眼,每每掃過一個眼風攆了,而後親自為愛妻夾菜添飯盛湯,連剝蝦挑魚刺兒也全扛了。 東宮太子和太子妃成親至今三載以來,向來夫婦恩愛,世人皆知,也世人皆羨。 儘管東宮按祖制,太子除卻正妃之外,尚應有良娣、良媛、承徽、昭訓近身伺候,然實則如今太子姬妾中也只有錢良媛、周承徽、文昭訓和金昭訓四姝,且在太子大婚之後,四姝在太子跟前地位,更是退出了一箭之地。 李眠慣常用過膳後,便讓人撤了下去,散給東宮裡幾個得用的貼身宮人內侍吃去。 雖然因著聖上龍體不康,東宮又素來簡樸,若照她自己的心思,便只是一菜一湯一粥也盡夠了,可依著皇宮體制,六菜二湯二點心已經是最最省儉的,哪怕她貴為東宮太子妃也不能縮減太過,否則教後宮除卻帝后之外,身分皆遜於他夫妻二人的嬪妃們如何自處? 更別提那四位本就不受太子青眼的良媛等人了。 思及此,她忽地想起一事,揚聲問道:「百果,錢良媛的暈眩症可好些了?今早周太醫看過了怎麼說?怎地無人稟我?」 照理說,周太醫無論診脈如何,都得來向她這個東宮女主人回稟的,她今兒忙著打理皇后娘娘壽誕諸事,竟也一時混忘了,到如今才想著這事兒。 身材嬌小的百果生得機伶可喜,擰來熱帕子給她拭唇淨手,早憋不住滿肚子的話,終於找到了機會一古腦兒說了。 「姑娘……咳,娘娘,錢良媛沒讓周太醫看,只讓人封了重金厚禮好生地送出尚馨苑,她說自個兒歇過後已經不暈了,謝娘娘的恩德,可奴婢總覺得此事可疑得很哪。」 李眠一怔,秀氣的眉頭不由輕蹙了起來。 百果嘟嘟的臉蛋也皺了起來。「百茶姊姊總訓奴婢嘴裡沒個栓兒,把不住門,尤其不該背後議論主子,說主子的閒話,可奴婢的主子是姑娘……呃,娘娘啊,錢良媛又算奴婢哪門子主子了?奴婢就覺得她很奇怪嘛……」 「是殿下攔住了周太醫不讓回稟於我的嗎?」她輕聲地問。 百果想也沒想,圓呼呼的小臉就要重重一點,可下一瞬又抖了抖,倒像是被枚大滷蛋噎住了般,支支吾吾起來。 她烏黑彎翹如蝴蝶羽翼的睫毛輕垂落,低低一笑,「傻丫頭,妳我主僕多年,還有什麼不好說的?」 百果這下真想找百八十枚大滷蛋生生把自己這張大嘴巴塞滿了……嗚,她不怕主子生氣,只怕主子難受啊! 李眠抬起眼,清眸溫暖明亮淺笑如故,隱隱深處的那一絲悵然與水光已然不見,倒像本就是錯覺。 「如果真是東宮有喜事,高興還來不及,又有什麼好瞞我的?」 百果小腦袋搖得跟波浪鼓沒兩樣,眼圈兒已經泛紅了起來。 李眠不著痕跡地,無聲地長長吐了口氣,目光落在殿外宮燈盡燃卻也驅不盡黑暗之處。 一個三年無出的太子妃,至今仍得太子憐惜,帝后眷顧,已是蒙天之幸福氣之至,旁的,她還能再貪心如斯嗎? ──不知足者,又有何立足之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