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負惡夫~神異誌 卷二 神州大地.玄丹國 天方破曉,常陽城一處民家前,一列迎親隊伍在爆竹聲中,歡歡喜喜停下來。 身穿繡上龍鳳呈祥圖飾大紅馬褂的新郎,高坐於馬背上,更顯出英挺高大的好皮相,臉上笑容咧得大大的,當真是春風十里,擋也擋不住。 不遠處,一道纖弱身影藏身在城牆轉彎處,那一雙已哭光淚水的晶眸,麻木而空洞的瞪著街道另一頭,那浩浩蕩蕩的迎親隊伍。 于緲緲徐緩攥起粉拳,一天一夜未閤眼與進食的她,儘管筋疲力盡,渾身虛弱,可為了親眼見證這一幕,她仍是拖著身軀來此。 「緲緲,妳信我,後天晚上的子時,我們在汸江前的花壇碰頭,我帶妳一起離開常陽城,我們走得遠遠的,別讓任何人找著。」 那個與她私下相戀一年餘的霍逸群,兩天前曾握緊她的雙手,雙眼炯炯有神的凝視著她,並且對她如是宣誓。 「我已經受夠了,我爹娘一直逼著我娶江家小姐,霍家雖是門道中落,但我能憑自己的努力重新再起,不需要靠迎娶有錢有勢的妻子翻身。」 彼時,霍逸群一身鐵錚錚骨氣,神情憤慨的如是說道。 對比眼前,霍逸群在媒人婆的帶領下,準備前往江家迎親的景象,這是何等的諷刺。 那個江家,並非普通人家。相傳,江家祖上曾是神裔。 神裔,顧名思義,便是上古天神與凡人相戀所生的孩子,因其身上流有一半神人血脈,因而稱為神裔。 據說,神裔能長生不老,甚至是不死;但神裔若再與凡人結合,便會與凡人無異,亦會老會死。 但凡是人便會孤單寂寞,哪怕是神裔亦然。沒有人會為了不老不死,而寧願終身孤獨,因此,神州大地上的這些神裔,最終仍會與凡人結合,走上與凡人相同的必經之路──生,老,病,死。 唯有少數神裔會與神裔相戀,這樣的結合便能延續長生不老的血脈,然而,這樣的事到底是少之又少,于緲緲長這麼大,未曾見過,亦未曾聽聞過。 神州大地上,眾人對於神裔向來敬重,僅次於天神,哪怕是神裔後人已與凡人無異,可盲目的百姓,依然對神裔後代百般禮遇。 江家憑藉著是神裔後代,在常陽城裡一直是頗有分量的望族,城裡上下無不對江家人備受尊崇。 霍家本也是望族之一,卻因家族中陸續出了浪蕩子,敗壞家門,甚至是變賣祖產,傳至霍逸群這一輩時,早已家道中落,貧困交迫。 偏偏霍家出了霍逸群這個好苗子,自幼便天資聰穎,前些日子更因一身過人武藝,被常陽城縣令拔擢任命為縣尉,後不久又讓江家人派出的媒婆上門說親,大好前程,飛黃騰達,指日可待。 只是誰能想得到,霍逸群與家住常陽城最末端的貧戶女,早已相戀多時。 于家在常陽城是極不受待見的。 于緲緲的娘親生前患有麻瘋病,發起病來便不受管束,癲狂行徑嚇壞了城中百姓,父親早在娘親發病時便離了家,從此下落不明,任由她們母女倆自生自滅,受盡城中百姓各種嫌惡。 後來,常陽城的官府更是下了一紙命令,讓于家遷居至城尾,並且不得讓于母擅自離家半步。 這樣的命令一下來,無疑是讓城中百姓更能理直氣壯的排擠于家人。 即使于母早已病逝,而于緲緲與常人無異,身上並無任何病痛,可她到哪兒都被當成身染瘋病之人,在常陽城裡受盡冷眼與屈辱。 當初,是霍逸群對她心生憐憫,替她出錢為于母下葬,後又為她在城中一間小酒肆灶房謀得一職,讓她得以養活自個兒。 而後,兩人漸生情愫,為免霍逸群遭人非議,于緲緲不讓他將兩人相戀一事說出去,生怕替他招惹麻煩。 不想,前些日子江家竟然上門說媒…… 悲屈的淚水,自眼眶湧現,于緲緲慘白著秀顏,踩著不穩的步伐,緩緩上前。 那頭,繁瑣的迎娶儀式仍在繼續,熱鬧騰騰,歡聲笑語,一時之間竟無人察覺于緲緲闖入了迎娶隊伍。 「啊!這個瘋女人怎會在這兒?!」 驀地,鬧騰騰的歡笑聲中,有人尖嗓高嚷。 霎時,眾人循聲望去,看見穿著一襲雪青色短襖與棉布裙,髮髻上簪著缺了一角的琉璃花鈿,膚色雪一般白皙,五官精巧秀麗的于緲緲。 其實,于緲緲的美貌在常陽城裡實屬少見,只是礙於她的出身,眾人只是刻意忽略,不願多談。 如她那樣的容貌,放眼整座常陽城,怕是也找不出能與她較量的女子。 曾有城中耆老見著于緲緲,不知她身分,竟將她誤認作天神,對她跪地膜拜。 只因神州大地上,唯有天神擁有這般絕美容顏。 諷刺的是,于緲緲不是天神,更不是神裔,她只不過是被眾人唾棄,視作瘋婆子的貧女。 「妳來這裡做什麼?走走走!沒看見這兒正在迎親嗎?別來觸我們的楣頭!」頭上簪著大紅花的老媒婆,面色凶惡的前來驅趕。 于緲緲明明渾身顫抖,雙手緊揪著裙襬,卻還是僵著身不肯走。 「來這裡撒什麼野?!」老媒婆推了那副纖瘦的身子一把。 于緲緲跌坐下來,仰著臉死死瞪住正牽著新娘子的霍逸群。 對上于緲緲恨絕的凝淚雙眼,霍逸群愣住,心頭莫名一陣悶。 「姑娘,妳為何要拿那樣的眼神看我?」 當霍逸群用著看待陌生人的目光,以及生疏的語氣同她問話時,于緲緲冷透的那顆心,當下又是一陣刺痛。 她蒼白的唇瓣在顫動,好片刻才擠出話來:「霍逸群,我在汸江前的花壇等了你一天一夜,你現在卻娶了別人。」 虛弱而嬌軟的聲嗓一落,霎時,眾人俱是愣住。 「這是怎麼回事?這個瘋丫頭在說什麼?」一旁的江家人暴怒。 霍逸群只是滿臉茫然的反問:「姑娘,妳是不是認錯人了?我根本不認識妳,又怎會與妳約在汸江?」 聽見這席否認,除去于緲緲,眾人紛紛露出鬆口氣的神情。 「這丫頭是不是跟她娘一樣,得了瘋病,開始發作了?」有人用著鄙夷的語氣說道。 「肯定是了!霍縣尉壓根兒不認識她,她在那兒編派故事呢!」 「可憐的孩子,肯定是喜歡霍縣尉不成,便自己瞎想一氣,瘋了是不?」 周遭開始傳來此起彼落的數落聲。 面對這些人的非議,于緲緲並不在乎,她只在乎霍逸群,在乎他為何不肯認她。 于緲緲哭紅著眼,哽咽道:「難道你忘了,你說你要帶我遠走高飛,你說討厭這樁婚事,你說你是被逼的!」 話一落,登時挑起江家人的怒火。 「這瘋丫頭在胡扯什麼?!我看她是存心來鬧,想讓這樁婚事辦不成!」 江家人氣憤難平,喊來了奴僕,將地上的于緲緲強行架起。 于緲緲奮力掙扎著,即便身上已擠不出一絲氣力,可為了得到心愛之人的一句話,她咬緊牙根亦要一搏。 「姑娘,妳是不是病了?需不需要幫妳找個大夫?」 然而,面對這亂糟糟的一幕,霍逸群始終滿臉困惑,不解地望著于緲緲。 他看著她的眼神,只有同情,只有憐憫,除此之外,未曾摻雜一絲男女情感。 見狀,于緲緲終於心碎的痛哭出聲。 霍逸群是當真不願認她了……也對,比起她這個瘋婆子生下的女兒,他當然寧願選擇神裔後代。 面對這般殘酷的事實,于緲緲徹底潰堤了。她又哭又笑,婆娑雙眼死死地瞪住霍逸群。 「我恨你……為什麼要欺騙我?為什麼?為什麼!」 面對此景,眾人只當她是瘋病發作,望著她的目光只有嫌惡與忌憚。 「把她帶走!」江家人怒叱。 這一次,于緲緲沒有反抗,她哭著,笑著,嘴裡痛快地喊著各種詛咒字眼,看著眾人對她投來厭惡眼神。 爾後,她被江家奴僕架至汸江前的花壇。那些人將她扔在地上,往她身上啐了一口,罵了句瘋婆娘後便離開。 經過這一路的拖行,她髮髻散亂,撿來的殘破花鈿,不知落在路上哪一處,霍逸群贈予她的這一身雪青色襖裙,亦在拖行中磨破了數處。 她趴臥在花壇前的泥地上,零亂髮絲遮去了眼,眸光如臨死的魚眼一般,瞪得又圓又大,呼息短促。 相傳,汸江前的花壇,是天神降臨之地,因而花壇裡的花四季不凋,傳至今時,常陽城的男女經常相約花壇訂定終身,以示忠誠不朽。 她原以為,她會在此等來霍逸群的深情不悔,不想,最終等來的是殘破不堪的誓言。 于緲緲就這麼靜靜地伏在地上,彷彿死了一般,動也不動。 這一幕,全落入另一雙黑釉般的眸子裡。 那人,一頭及地黑髮以紅繩輕束在身後,一身寬大素緞黑袍,更襯膚白。 他容貌俊麗,劍眉星目,挺鼻薄唇,嘴角那彎笑,似嘲似謔,教人猜不透真實情緒。 他不知在那方佇立了多久,當他看見原先伏臥在地的纖細身影,緩緩爬起身,顫巍巍的爬上花壇,而後毫不猶豫地縱身一躍。 他滿意地笑了,隨後緩步上前,循著于緲緲跳下的方向,身形優美地縱身躍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