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柔半兩(上、下)~魔影魅靈之十一(上下冊不分售) 那日,請了大夫後,她拿著大夫開的方子,到藥舖抓藥,熬了藥給翠姨喝,翠姨的情況慢慢好轉,她卻沒有因此鬆下心來。 她將剩下的銀兩分成兩份,一份藏了起來,剩下的依然穿著男裝,拿去買了一些織布車機,送到了郊外家有困境的農家裡,請農婦趁農閒時,織就布匹。 和農婦收布這事,不是只有她在做,一直以來,城裡的商家都有固定在和近郊的農婦收布,可那些是家裡本就有織機的婦人。 她看到的,是那些更為貧困,連織機都買不起的人家。 她將織機租賃給她們,還提供棉花,織機租金和棉花的價格,就以織好的布匹代替,遇有不懂得織布的農婦,她就請翠姨直接上門一個一個教到會。 翠姨唸歸唸,也知這樣下去不是辦法,最終還是允諾幫忙。 翠姨盡力把她當小姐養,但除了識字念書,她對琴棋書畫一樣也不熟,刺繡織布更不是她擅長的技巧。可翠姨懂得女工,而且十分擅長,從小到大,她身上的衣物,有大半都是翠姨親手做的。 她不懂織造,但她識字,她娘留了好幾櫃子的書給她,她從書裡學到很多東西。 她和那些農婦說破了嘴皮子,才讓她們相信她不是騙子,現成的棉花和織機當然替她增加了不少說服力。 那陣子,她到處奔走東西,幾乎跑斷了雙腿,差不多在那時,她才慶幸自己有著一雙天足,沒被帶去纏小腳,才有辦法這樣來回奔波。 事情一開始順利到讓她都有些頭暈,然後開始急轉直下。 那年秋收之後,不到一個月,她就收了十匹的布,她穿了男裝,扮成男人到城裡做買賣,卻連一匹布也賣不出去。 人們不收她的布,即便價格壓再低,她說破了嘴皮子,跑遍了城裡大半的布店、染坊、衣舖子,甚至估衣舖,卻沒有任何一間店家要收她的布。 「不行不行──」 「不用不用──」 「我不需要,儂快走開,走開──」 當她提著沉重的包袱,再一次被趕出了衣舖子時,雪花從天上飄了下來。 她搞不懂為什麼沒人要收她的布,一度還懷疑,是否人們都識出她是女子。 家境不好的女子,才會在外拋頭露臉。 可在這樣穿著男裝在外,來回奔走數月之後,她雙手因為搬東弄西變得皮粗肉厚,兩腳更是一再破皮到長出老繭,她甚至學著男人那般大手大腳的走路,學著男人那般提氣放聲說話,就連她自己看到水中倒影,都快認不出她自己,別人怎還會以為她是女子? 她不肯死心,卻知道自己可能賠得血本無歸。 她還以為這是可行的辦法。 婦人不能出外行商,但她只是收布再將布匹轉給商家,不是開舖子做生意,這樣為何也不行? 難不成,到頭來,她終是只能靠著老爺和那女人的施捨,看他們一輩子臉色過日子? 站在寒凍的風中,她又累又倦,打心底興起一股不甘。 她有貨,卻賣不出去。 走在飛花般的風雪中,她懷疑自己實在太異想天開,仍不死心的提著包袱往下一間走去,卻還是受到一樣的待遇。 「大爺,拜託您,您至少告訴我,為何不收我的貨嗎?」 「不收就不收,咱們自有原因,你囉唆什麼?去去去,別妨礙咱們做生意!」 再一次的,她被人趕了出來,臨到門口,那人還推了她一把。 她往後退,被門檻絆了一下,整個人失去平衡,往門外摔去,她心下一驚,好不容易才在著地時轉過身來,卻還是摔趴在雪地上。 這一摔,痛得她眼冒金星,有那麼半晌無法喘氣也不能動彈,待回神,張開眼只看見一雙黑色長靴就在眼前。 她抬頭往上看,看見一襲玄黑長袍,然後是那塊腰牌,那繡著紅線的衣襟,還有那雙黑不見底的瞳眸,和那個男人。 男人站在那裡,手上撐著一把油紙傘,垂眼看著她。 她僵住,剎那間熱氣竄過全身,只覺得羞且窘。 她飛快爬起來,抹去臉上的雪水和髒汙,將脫手飛出去,敞開散落一地的布匹撿拾起來,她盡力動作快了,卻依然感覺得到他的視線。 她不懂他為何還站在那,為何不走開?是覺得好笑嗎?想看她出糗嗎? 可那男人就是動也不動的,杵在大街上,直勾勾的看著她。 待她窘迫的將布匹全撿拾回來,包回包袱裡,站起身,想轉身快步走開時,卻聽到身後那男人開了口。 「想做買賣?」 她愣了一下,停下腳步,回身朝他看去。 男人撐著傘,瞅著她,一張臉依然淡漠,他手上抓握著一頂黑色的小帽。 她這才發現,自己的帽子又掉了,不知何時被他撿拾了起來。 她遲疑了一下,才在細細的飛雪中,上前接過了他遞上的小帽,吐出一字。 「是。」 即便站了起來,這男人依然比她高大許多,他垂著眼,瞧著她,張嘴開口。 「在這城裡,要做買賣,是有規矩的。」 「什麼規矩?」她愣了一愣,開口問。 男人朝街尾的那間大廟點了點下巴:「看到前面那間大廟對面,掛著紅燈籠的酒樓了嗎?」 她轉頭跟著朝大廟那兒看去,看見了那棟掛著紅燈籠的酒樓。 她知道那酒樓,那是京華酒樓。這城裡每一個人都知道京華酒樓,那酒樓有著城裡最好的廚師,還有著全城最大的旗招,即便是站在這兒,她也能清楚看見那在風中飄揚的旗招。 「想做買賣的人,得到廟前的酒樓裡,先和掌櫃的買個平安符。」 「為什麼?」她不解,再問。 「保平安。」他黑眸波瀾不興,淡淡的說:「防止小鬼來鬧場,讓人生意興隆。」 她半信半疑的看著那在飛雪中的紅燈籠,待她將視線拉回男人身上時,那男人已經轉身離開了。 看著他離去的背影,她有些困惑又不安,但她已經試過各種辦法了,那些人就是不收她的貨,既然如此,去那酒樓試試又有何不可? 她朝那酒樓走去,和掌櫃的買了平安符。 掌櫃的看著她手裡的包袱,只問她做什麼買賣,她告訴了他。 那掌櫃給了她一個紅色的平安符,報了一個價。 那平安符頗貴,但她付了錢,把身上所有的銅錢都掏了出來付帳,掌櫃的還告訴她,每月都得來廟裡過個火,會換個新的平安符給她。 簡言之,就和繳月錢一樣。 她眨了眨眼,很快會意過來。 後來,她在幾番打聽之下,才曉得那酒樓是周豹開的,當舖也是,這城裡有不少青樓、賭坊都是周豹開的。 惡霸周豹,控制了這座城的大小營生。 在這城裡,不和周豹買平安符,就做不了買賣,所以即便她的貨再好再便宜,也沒有人敢買,沒有人敢收。 這城明的是官府的,暗的是周豹的。 而那男人,是周豹的兒子。 相較於周豹的猖狂,他安靜又低調,只是那惡霸身後一道蒼白的影子。 後來,她從旁人嘴裡,聽說了他的名字。 他叫周慶,喜慶的慶。 但人們看見他,從來也不覺得喜,更不會想舉杯歡慶。 多年後,人們早已清楚領悟到一件事。 惡霸的兒子,仍是惡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