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問歸期未有期 豈料,就在此時,床上的湛子宸睜開了眼,似是聽見了他倆的對話,他撐起身,稍嫌蒼白的俊顏揚起了冷笑。 見此景,俞念潔一窒,腦中浮現方才撞見的那道疤…… 「俞夫人可真聰明,趁我昏迷時,從我的隨從下手,這樣一來,妳就不必受制於我,是不?」 「大人當心。」青衫男子上前攙扶湛子宸。 湛子宸揮了揮手,示意他退下,表情似是強忍著痛楚,隻手按在胸口,緩緩掀被坐在床沿。 雖是剛醒,可他那雙眼銳亮如劍芒,似能刺穿視線所及的一切事物。 俞念潔腦中卻只想著他頸後的那道疤…… 「讓我告訴妳,世上沒有人知道白辰的下落,唯有我,能夠解妳的惑。」 「那麼敢問公子究竟是什麼人?與我家夫君是什麼樣的關係?」 俞念潔美目直勾勾地瞪著他,絲毫不受他話中的威脅影響,面色依然處變不驚,態度更是不帶一絲軟弱退讓。 湛子宸輕輕嗤笑了一聲,萬般篤定的道︰「看來白辰從未向妳透露過他的來歷。」 聞言,俞念潔面上紋絲不動,交握的雙手卻是暗暗捏緊。 湛子宸目光犀利,唇邊那抹笑,似是嘲笑,而後啟嗓說道︰「告訴妳也無妨。」 「大人!」青衫男子意欲阻止。 湛子宸一記冷冽的眼神掃去,青衫男子只得垂眼抱拳,往後退了一步。 見此景,俞念潔心中多少有了底,此人肯定是朝廷命官,官階肯定也不小。 「俞夫人,妳口口聲聲喊的那位夫君,白辰,妳可知道,他本姓湛,名語辰,是羲王之子。」 俞念潔嬌顏瞬時刷白,渾身僵立。 湛子宸笑了笑,又道︰「而我,同樣姓湛,名子宸。聽到這兒,妳應當猜得出我與妳的夫君是什麼關係?」 「……你們……是雙生子?」俞念潔顫著嗓問道。 元晉習俗之中,雙生子向來是不祥之兆。 平常人家若遇雙生子,多會將兄弟倆或姊妹倆分開,並且擇其一送養。 可放在王公貴族裡,當然不可能將子嗣送養,但多半會刻意藏起其中一名,盡可能養在府中深院,不讓外人有機會一次見到雙生子同時現身。 「妳口中的白辰,是我的弟弟,更是羲王世子。」 「那你……」 「我話還沒說完。」湛子宸挑著眉,笑笑打斷她,「不過,白辰離家出走躲到這個窮鄉僻壤,羲王一怒之下,便讓我頂替了世子之位。兩年前羲王病逝,便由我繼承了爵位。」 「那白辰人呢?」俞念潔抓緊機會往下問。 湛子宸卻滿眼笑意的望著她,然後慢條斯理的抬起手,抹去額邊的冷汗。 「我說了,世上只有我一人知道他的下落,妳要想知道,那就幫我把這毛病治癒,只要這病不再發作,我便告訴妳,他人在何處。」 俞念潔隱忍著滿腔怒意不敢發,只因她很清楚,眼前此人是在挑釁自己,他的眼神,他的笑,全充滿著諷刺的惡意。 以她的性子,以及過去所受的良好教養,在在讓她無法忍受眼前這個傲慢自負的男子,可為了白辰,她必須忍。 壓下險些脫口的斥罵,俞念潔抿緊了唇瓣,好半晌才吐嗓。 「小婦不知王爺大駕光臨,有失遠迎,還請王爺莫要跟無知小婦計較。」 湛子宸當然看得出她眼中的憤惱,亦聽得出那生硬萬分的恭敬語氣,可他只覺有趣,並未動怒。 畢竟,除了她,沒有人可以治得了他的病。 「那麼就有勞俞夫人了。」 湛子宸朝著俞念潔露出一抹笑,話裡聽不出絲毫感謝之意,只有理所當然的狂妄。 俞念潔低垂眉眼,彎腰福身,袖裡握緊的粉拳,隱約在顫抖。 「小婦不敢當。」她說道,並未抬眼。 「那麼,我便在此住下。」床上的男人發了話。 「大人……」 「穆池,回去帶些人過來,順便把我的東西收拾一下,一併拿過來。」 「是。」青衫男子──穆池不敢忤逆,抱了抱拳便領命而去。 穆池一走,屋裡只剩下他們二人,孤男寡女,自當迴避,於是俞念潔轉身欲走,豈料,身後卻又響起湛子宸渾厚的聲嗓。 「為什麼大家都喊妳俞夫人?」 「因為我姓俞。」俞念潔半側著身,眉眼始終低掩。 「為什麼不姓白?」 「難道白辰沒有告訴王爺,當初他是答應入贅到俞家,方會與小婦成親?」 聞言,湛子宸面上促狹的笑驟失,取而代之的,是一臉的陰沉與沉默。 這些事……白辰一個字也沒提,他為何要隱瞞? 「不打擾王爺歇息,小婦先行告退。」俞念潔又一福身。 「慢著。」湛子宸低喊一聲。 俞念潔這才抬眼看向他,眼中盡是防備,及一抹壓抑住的迷惘。 「白辰可有留下什麼書信?」 「只有醫譜……」 「放在哪裡?帶我去。」湛子宸「刷」的一聲站起身。 俞念潔秀眉微蹙,道︰「王爺方才服下藥湯,還是先稍作歇息。」 「俞夫人,妳知不知道,在我來此之前,我從不曉得妳與白辰的關係。」 「……王爺這麼一說,小婦現在知情了。」 「白辰從未向外人提及與妳的夫妻關係,妳難道就不覺得奇怪?」 「夫君自有他的顧慮,我信他。」 清楚看見俞念潔無比堅定的美眸,湛子宸忽爾覺得自己對她說的這些話,確實殘酷極了,若是尋常女子,怕是已經淚流滿襟。 特別是,當他能清楚窺探出她堅強面容之下,那隱隱浮動的脆弱,素來不曾在乎過旁人感受的他,竟有那麼一丁點不忍心。 到底……是白辰心儀的女子,興許是思及此處,他不由得心軟了些。 「妳走吧。」湛子宸轉開眼,不再繼續追問。 得了他的允可,俞念潔不願多作逗留,直起腰便往外走。 出了西院的明間,走在白雪紛飛的中庭上,眼睫全沾上細雪,又冷又濕,她才緩下腳步,如夢初醒般的喘了一大口氣。 羲王世子?她的夫君,那個自稱無父無母,由於京畿已無親人可依靠,於是輾轉來到楠沄鎮,只求一個安身之所的白辰,怎會成了那個男人口中的羲王世子? 他究竟還隱藏了多少事?究竟,還欺騙了她多少? 這十年來,他又是去了哪兒?為何遲遲不歸?又為何,不曾向他的親人提及她的存在? 須臾,溫熱的淚,在眼底凝聚,與睫毛上的細雪交融在一起。 她的視線一片模糊,忽冷,忽熱,一如她此際的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