蕩婦要翻身~東周祕聞錄之一 安陽王府處處白幡飛舞,不見一絲喜紅,就連園子裡帶紅的夏堇、長春花也全被剷了,少了紅花相映,園子裡只餘光禿綠葉,更添幾分蕭瑟。 「每逢作七他便登門入室來上香,虹兒生前與他素無交集,這個濬王究竟是作何居心?!」 東院的書房裡,一身錦白喪服的安陽王,聽完府裡管事的通報,當下發了一頓脾氣,若是讓外人瞧見,怕是要瞠目結舌,揉上兩把眼,才能認清眼前的人是東周朝裡溫文著稱的安陽王。 「王爺莫氣,只怕是濬王知王妃這一去,王爺頓失深閨智囊,自然見獵心喜,故意上門惹王爺不快。」 低著腰身的周管事,稍稍抬起了眼,望著氣急敗壞的簡士昌,好聲安撫。 簡士昌一把扯下了頭上的粗麻布,重壓在桌案上,左手一揮,又將白瓷杯盞盡掃落地,鏗鏘刺耳。 「王爺,您千萬不能在節骨眼上讓濬王有機可趁,務必要謹慎面對。」 簡士昌唇線緊抿,因喪期而蓄長的落腮鬍,遮不去那一臉的溫潤俊雅,此刻卻抹上了一層陰狠。 可恨的濬王……兩人自幼便有瑜亮情結,無論是容貌才情,經常被拿來相提並論,及長之後,各自繼承了祖上爵位,兩人更是水火不容。 「王爺,濬王已上好了香。」書房外傳來另一奴僕的通報。 大手抓緊了案上的麻布,簡士昌閉了閉眼,緩了口氣,離開書房時,他神情憔悴,眼窩深陷,眼中凝結著化不開的哀戚。 穿過一個月洞門,來到外院搭設成靈堂的偏廳,簡士昌還未走近,打遠遠地便看見那抹令他恨之入骨的玄紫身影。 察覺靈堂裡的人正朝這方看來,他垂下眼,藏起眼中的陰寒,嘴角淡淡一揚,隨即又扯平,不著痕跡。 「王爺,安陽王來了。」聶紫綸隨身的侍從,恭身退開之時,不忘壓低了嗓子提醒主子。 聶紫綸長眸流睞,看著形容枯槁的簡士昌,一路踽踽獨行的走來,他瞇了瞇眼,嘴角上挑,竟是笑了。 「見過濬王。」簡士昌雙手作揖,作勢欲跪膝行禮。 聶紫綸伸手扶了他一把,道:「安陽王莫要多禮。安陽王府正值服喪之期,本就不該上門叨擾。」 「家門逢喪,晦氣濃重,王爺卻幾番親自上門為亡妻弔唁,安陽王府能得王爺這般情義相待,士昌無以回報,只能一拜謝恩。」 說著,簡士昌雙手抱拳,神情肅穆的彎身一拜。 聶紫綸冷眼望著他作戲,心底暗暗哼笑,他等了近半炷香,簡士昌才肯現身,擺明了是不喜見他,刻意擺譜作態。 「安陽王妃是東周少有的賢良女子,過去本王與她雖然只有過數面之緣,可也聽聞不少關於她才貌出眾的事蹟,心中甚是感佩,若不來為她上炷香,實為遺憾,若有冒犯之處,還請安陽王莫要怪罪。」 簡士昌心下發堵,面上仍然充作若無其事,情深真摯地道:「虹兒能得王爺這般愛惜之心,士昌在此代她謝過王爺。」 聶紫綸淡然一笑,轉身看向擺放在靈堂後方,中間隔著一道幡帳的內間。 他端詳片刻,方回過身道:「明日便是出殯之期,不知本王能否瞻望一眼王妃的遺容?也算是本王提前為她送行。」 簡士昌眼角一抽,卻是面不改色地道:「王爺如此情義深重,士昌怎好回絕王爺的善意。」 他側過臉,眼角餘光染上一抹陰寒,語氣依舊溫雅,吩咐道:「來人,領王爺入內,小心伺候著,別讓晦氣煞著了王爺。」 這話,大有玄機。旁人聽不出,聶紫綸心細如髮,當下淡不可察的揚了揚嘴角,尾隨周管事入偏廳內間。 空蕩蕩的內間裡,獨獨一口紫檀棺木擺在那兒,饒是半生風光,亦逃不過死後寂寥。 聶紫綸走近棺木,看見數十盆素雅脫俗的白色蝶蘭圍繞著棺木,據聞,那是白初虹最愛的花,外傳安陽王為討夫人歡心,特地找來專門培植此花的花匠,在後宅裡種了滿園子的白蝶蘭。 東周本來沒有白蝶蘭,近幾十年來,此花輾轉自元魏傳入東周,深受後宮妃嬪喜愛,身價自然水漲船高,極盛之時,民間有花匠開價一株萬兩,甚為荒謬。 即便是白初虹初嫁入安陽王府那時,白蝶蘭價抵千兩,安陽王此番舉動,也算是一擲千金為博紅顏笑。 「王爺,請。」周管事躬身退守一旁。 聶紫綸湊近尚未蓋棺的棺木一看,棺木裡的女子閤著眼,雙手交握於身前,膚色已有些僵白,卻不見腐化,更聞不到一絲屍臭。 「為了保住王妃的屍身,安陽王怕是煞費了苦心。」聶紫綸沉吟。 周管事悄然抬起眼角,覷了覷,不敢吱聲,隨即又伏低了身。 聶紫綸垂著眼,端詳起棺木中的人兒。 白初虹……妳這一死,安陽王府又能風光多久?安陽王憑藉妳一人,十年之間風生水起,不過活了短短二十幾載,便能名留東周坊間野史,也算是風光至極。 「王爺。」外間傳來伍威恭謹的低喚。 「何事?」聶紫綸依然垂睨著棺木中的容顏。 「郭筠在王府門口求見王爺。」 聶紫綸的眉峰微攢,這才收回目光,欲轉身之時,他停住,抬手折下離棺口最近的那株白蝶蘭,此舉看得周管事目瞪口呆。 聶紫綸旁若無人,輕握那株白蝶蘭走出外間,簡士昌正跪在靈位前合掌默禱,沒瞧見他手裡的白蝶蘭。 「死生有命,天各所安,安陽王還請節哀,務必為我東周朝保重身子。」 即便心思已不在這兒,聶紫綸一席話說得懇切真誠,彷彿真為簡士昌擔憂。 簡士昌未起身,背對著他,消瘦背影甚是單薄,像是遺世獨立一般,渾身透著哀慟,不願與任何人交談。 可真能演。 世人皆道簡士昌是少有的痴情種,可他卻不這麼認為,簡士昌與他出身相仿,心思深沉,所謀所求,概是為了自身與家族的權勢地位,這樣的男子能把多少心思留給兒女私情? 在他看來,簡士昌之所以這般深情,一是博得痴情美名,二是有所圖謀,眼下的傷心欲絕,不過全是演戲。 聶紫綸揚唇,臨走之際,回身投睞白帳後頭的內間一眼,而後才領著門外大陣仗的侍從離去。 聶紫綸走後,簡士昌起身來到內間,望著被折去一截的那盆白蝶蘭,雙眼漸寒。 影衛入內,彎身抱拳。「王爺。」 「去探一探濬王府出了什麼事。」簡士昌伸手折下另一朵白蝶蘭,神色凶殘。 影衛杳無聲息的退出了靈堂。 簡士昌攤開手心,將揉碎的白蝶蘭撒在棺木裡,瞇起眼喃道:「聶紫綸,安陽王府絕不會因為一個女人的死就倒下,你且等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