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古代當暴君
連著兩日,細雪霏霏,整座皇城幾乎就要被雪掩埋。 入夜後,黑沉沉的天色越發迷離,不見半顆星子。 位在皇城最高處的觀星閣裡,荊安身披紫色滾羊絨大氅,靠在半月形紅窗前,遙望著遠方繁盛的燈火。 「原來君上一整晚都躲在這兒。」雕花閣門被推開,颳進了一地的雪粒,一名身穿藏藍色滾毛官服、頭戴鑲玉紗帽的女子,步履飛快地走進觀星閣。 荊安聞聲側過身,對著那女子露出放鬆的一笑。「葉裴,妳總是能找著孤。」 女子從黑暗中走近,單膝跪地行了君臣之禮,隨後笑吟吟地起身,親親熱熱地挨到了她身旁。 荊安同樣笑融融地望著名喚葉裴的女子。身處異地,可她並不寂寞。眼前的葉裴,不僅名字與過去的好友葉蓓相似,兩人無論面貌或身形,全都是同一人。 在另一個時空中,她曾愛過、恨過的人,全都以另一個身分,在這個時空中出現在她身邊。 也因此她才能斷定,這裡根本是他們這些人的前世,而她,竟從今生回到了前世,再一次與這些人相聚。 究竟這是怎生的緣分?他們這些人竟會從這一世,牽扯到下一世…… 荊安目光略黯,神情略顯悵然,葉裴覷見了,笑笑地攬住她的手臂,一手搓著她冰棍似的手背,嘴裡喳呼著:「哎,這麼冷的天,那些宮人還真是疏忽,怎麼沒幫君上準備手爐呢?」 「是孤出來得匆忙,就沒讓他們回去拿。」荊安笑望著。 不論是葉蓓還是葉裴,甭管是前世抑或今生,她們的性子一直沒變,體貼細心,喜歡照顧她,總會默默幫她做好一切。 「天寒地凍的,星星都沒探出頭,君上爬得這麼高,又能觀出什麼星相?」 「孤不是在觀星,只是想看看這座城。」 瞥見荊安神情透著一份疏離,葉裴怔了下,又攬緊了她的手臂,笑道:「今夜可是君上的生辰大宴,君上不留在頤和殿與滿朝同樂,寧可獨自一人在這兒落寞,莫非是害了相思?」 「害相思?」遙望著遠方燈火的星眸閃爍了一下,荊安黯然失笑。「孤能害什麼相思?」一個心碎過兩回、徹底死過兩回的女人,連一顆安好完整的心都沒了,還能愛上什麼人? 一張淡漠傲睨的面容飛掠過腦海,荊安心口隱隱一抽。 見她重拾笑容,葉裴又接著道:「前兩日,君上為了雲中侯袒護右相的事,讓雲中侯在寢殿外跪了好幾個時辰,又龍顏大怒的罰了雲中侯,這事在宮中鬧開了,眾人都說,雲中侯不得君上歡心,怕是可能會失勢。」 「失勢?」荊安冷笑。「蔚家在北燕是何等的能耐,把持朝政已久,就連孤也得讓上三分,他能失什麼勢?」 「哎,我知道君上討厭雲中侯,才會想方設法拉下右相。這不是將右相氣得生出病,君上也能趁此機會,停了右相的職。」葉裴瞇眼一笑,做勢在討賞。 荊安讓她逗得直笑,映著燈火的眼眸在微笑中透出一層柔軟水光。 也只有在面對葉裴時,她才能真正卸下心防,放縱自己真心地笑出來。 當她弄清楚自己重生在什麼樣的朝代背景,身邊又環伺著什麼樣的敵人,她便清楚上天給她的並非是享受嶄新人生,而是另一個殘酷的試驗。 她輸了太多次,這一次,她不願再輸。 所以當她適應東皇的新身分,就決定絕不重蹈覆轍,她要在這一世將蔚暘──或者該說是黎蔚海──狠狠踩在腳下! 不,不只是他,還有那個女人,簡于姍。 這一世,簡于姍名喚藺瑩,官拜右相,是蔚暘一手提拔起來的人。 朝中上下都清楚,右相是雲中侯門下的人,兩人關係匪淺…… 「君上?」 聽見葉裴的喚聲,荊安回過神,收起了渙散的眸光,若無其事的一笑。 「君上對雲中侯與右相似乎有很大的仇怨,可微臣不明白,雲中侯一向忠心護主,君上怎麼會……」 「今夜就別提他了。」荊安淡淡岔了話,眼底湧上幾分倦懶。 葉裴並不傻,她看得出來,荊安不是真的不想提,而是在逃避。 宮中沒有祕密,那日東皇怒甩雲中侯一巴掌,並且說出關乎恨意的話,這事早已傳了開來。 如今眾人皆知,東皇與雲中侯不和,朝野已是暗潮洶湧,擁護東皇與雲中侯的黨派人馬已經各自展開角力。 荊安也猜得出局勢,可她不怕。 朝中最重要的領頭者,就屬左右兩宰相。 右相雖然是蔚暘的人,但她拉攏了左相,而且葉裴絕對不可能背叛她。 「君上明鑒,微臣與右相素來不和,是以雲中侯也不怎麼待見微臣,微臣絕對不可能成為雲中侯的爪牙。」 記得那一夜,她密召葉裴入寢殿長談,葉裴跪在她的腳邊,露出了與葉蓓一模一樣的眼神── 願意為好友做盡一切,付出所有的那種眼神。 她當下了悟,有些人,只要命中有緣,哪怕變了時空,從今生來到了前世,那人依然會選擇站在你這方,成為你的支柱。 葉裴就是支撐她走下去的那根柱。 「君上心情不佳,可是為了雲中侯?」葉裴大著膽量問道。 「孤不想在生辰這晚,還得與蔚暘和藺瑩等人一起用膳。」荊安意興闌珊地在檀木圈椅上落坐。 「這麼說來,是真為了雲中侯。」葉裴了然的點著頭。 「與其待在那兒食不下嚥,孤倒不如就坐在這裡,圖個清靜也好。」 所以她將滿朝百官都留在了頤和殿。沒等到皇帝開宴,那些人也只能乾巴巴地枯坐,什麼事也不能做。 光是想像蔚暘枯等的不悅神情,她的心情就好得不能再好。 曾經,她為了他,等過了早餐,等過了午餐,又從晚上等到消夜,等等等,無止盡的等待,只為了博他一眼或一笑。 如今風水輪流轉,竟然也有他苦等她出現的時候,她不趁這個機會讓他等個夠怎麼成! 「君上這樣說可不對了。」葉裴緩步來到她身旁,略躬著身說道:「君上生辰是何等盛事,怎能為了那些人掃了雅興。微臣來看,與其說是不想見到雲中侯,倒不如說年年生辰宴都如此,君上倦了,應該來點不一樣的。」語罷,她笑裡染上了一絲曖昧。 荊安知道,在北燕王朝,女人地位高出男人一籌,女人當官是再尋常不過的事,而且女人能夠自由選擇嫁人與否,若是不嫁,身邊也能養著男寵,或是招夫。 早在她的靈魂重生至這具身子前,原本的東皇後宮也養著幾個男寵,但在她接管這身子後,她不曾召過那些人侍寢。 「葉裴,妳別動那些奇怪的歪念,孤沒興致。」荊安一看她那笑,就猜出肯定是與男人有關的事。 「君上真是把微臣看得太淺了。」葉裴假意地嘆了口氣,嘴角的弧度揚得更高。「微臣是想帶君上出皇城,去外邊瞧一瞧。」 「皇城外邊有什麼?」荊安不感興趣地問。 「這可是祕密,得由君上自己去瞧瞧。」 見葉裴笑得神祕,荊安亦笑。其實她對這個古怪的地方沒太多好奇與好感,可如果對方是葉裴,她還願意試一試。 「好,孤跟妳走!」
☆☆☆ ☆☆☆ ☆☆☆
漫天細雪飄飛,一輛寶蓋綴纓絡的馬車自雪地上踩過,出了護城河後,一路往南,沿著被霜雪覆蓋的山道走,最終在一座山城停下。 荊安一踏出馬車,就被眼前壯觀的美景吸引。山城繁亮的燈火在雪夜中閃動,宛若天上星辰墜入凡間,高掛在披滿銀霜的人間仙境。 「這座山城位在邊境之交,再往下走便是西杞,由於地置特殊,哪個律法都不適管,長久下來,就成了兩國互通有無的一個商城。」 彷彿沒聽見葉裴的解釋,荊安攏緊身上的大氅,美目微瞇地望著山城前方的廣場。 廣場上堆滿了火把,將周邊堆高的雪融化,各式裝扮的人們圍繞在火堆邊,或站或坐,地上隨意鋪了織花紋路的毛毯,毯上放著酒盅與銅杯,還有許多她不知名目的食物與瓜果。 遠處有人吹著曲調高亢的笛聲,火堆旁有一群人手勾著手,跳著她沒見過的舞蹈,其中一些人身上穿著的是西杞衣飾,臉上覆戴著遮去半張臉的面罩。 荊安定下神,又瞧得更仔細,察覺那些人臉上的面罩只露出一隻眼,另外一邊的眼睛則以綢紗縫起,從遠處望去,彷彿那些人只剩下一眼能視物。 「那些人為什麼戴著面具?」荊安迷惑地指著那群人。 葉裴瞥去一眼,訝異地道:「君上不知嗎?那些人戴著單眼面罩,是為了裝扮成蠻蠻。」 「蠻蠻?」 「就是比翼鳥。這種鳥只有一隻眼、一隻翅膀,必須兩隻鳥合在一起才能飛翔。哎,西杞人就愛玩這個,碰上這種喧鬧歡慶的場合,總會有人戴上單眼面罩喬裝成蠻蠻,好向單身者求愛。」 荊安聞言發笑。這個古怪朝代的人們,不只有著以女為尊的超前思想,想不到就連男女情愛也如此開放。 「蠻蠻是嗎……」她瞇著眼,喃喃自語。 看著那群臉戴面具的男男女女在火堆旁交舞,她心口有些悶,正想別開眼時,驀然一道身影如驚雷般,劈入了她的眼底。 那人身穿堪比夜色還黑的束腰窄袍,交襟立領滾白毛邊,一頭長髮微束於肩後,前額飄著幾縷碎髮,面罩底下的那一眼精銳如凌厲的箭,只一眼便射中她的心。 荊安如遭雷殛,霎時僵立在原地,血液凍結,思緒一如身邊的飛雪,凌亂飄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