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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古代當暴君

   

  北燕王朝 靜夙三年

  

  金絲楠木雕蓮貼金箔的窗台外,鵝毛似細雪,將整座金色皇城鋪成一幅潔淨的雪畫。

  窗子底下,一列身披鑄刻著北燕國徽鎧甲的御林軍,正走過堅硬白玉鋪就的九十九層階梯,帶起了一陣刺耳的金屬摩擦聲。

  那聲音由遠而近,傳進了房裡。

  一群身形修長的綠衣宮人低下頭,執高手中的紅木托盤,步伐整齊劃一的入內。

  寢室外的小花廳,跪著一名絳衣男子。

  他長髮如墨,膚白似玉,深刻的眼摺底下嵌著一雙幽邃如夜的瞳眸,彷彿世間最極致的繁華全映收其中,光芒銳亮不可擋。

  綠衣宮人自他身旁跫然走過,繞過了棗紅內嵌翠玉鑿鳳蓮花座大屏風,進到了內寢,候在烏木鎏金長榻旁的藍衣女官,伸手撩起了鮫綃帳子。

  「君上。」連芝面色恭敬的朝榻裡低喚。

  繡著豔紅色天鹿的絲被裡,包裹著一具軟玉溫香。長髮如黑瀑,遮去了那張沒帶妝的嬌顏。

  被尊稱為君上的女子緩緩睜開了眼,眸子是深不見底的黑沉,彷彿世間最陰鬱的全沉斂其中,光只是睞上一眼,便教人心慌。

  「什麼時辰了?」由於初醒,她的嗓子帶上幾分沙啞。

  「稟君上,已是辰時。」連芝將帳子收起,蹲在榻旁等候。

  榻上的人兒用著非常緩慢的速度坐起,白色交襟的寢衣沒繫緊,露出一邊圓潤光滑的肩頭,纖手慢慢拉起。

  望著眼前奢靡繁錦的情景,她嘴角微牽,笑得嘲諷,眼中一片荒涼。

  當一個人死過兩回,而且是在徹底心死的狀態下孤苦死去,即便再重活一回,也已經快樂不起。

  上天果真是卯足了勁兒,打算狠狠地折磨她。

  重生一回還不夠,居然讓她重生第二回;最耐人尋味的是,這一回竟讓她活回了古代。

  活回古代也就罷了,她期許有一個全新的人生,不一樣的際遇,而不是……

  「君上,蔚大人從卯時便跪見,是否要宣召蔚大人?」連芝語帶遲疑地請示。

  荊安從榻上起身,白色寢衣如同窗外飄飛的鵝毛細雪,在紫紅色富貴如意繡長毯上徐徐拖曳。

  覷見女皇迎面走來,兩列綠衣宮人依序低下了頭,全都屏住了呼息,連口大氣都不敢喘。

  這些宮人全是內務監特意挑選的,每一個皆是膚白細嫩,髮色似墨,五官雅秀的美男子。

  北燕王朝東鄰澤蘭王朝,西接南杞王朝,三者皆是以女為尊的泱泱大國,三國鼎立天下,互不侵犯。

  各朝有各自的國法典範,譬如澤蘭王朝,除去王族之後,男子一律不得涉政從商,地位普遍低下。

  北燕王朝則是稍微好些,男子得以從仕經商,但是官級必須低於女子,商權也大大有限。男子地位不盡然全屬低下,而是高低有別。

  好比說此刻跪在外頭小廳的那個人,雖然是男子,可他位居高處,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儘管官銜不過是雲中侯,可他手中握有攝政權,幾乎能與她這個一國之君平起平坐。

  是的,她,荊安,是北燕王朝的一國之君,世人尊稱為東皇。

  可在過去,遙遠的前一世裡,她只是一個平凡的女人,孟思瑜。

  荊安垂下眼,一手攏緊了腰間的繫帶,一手撥開了白玉珠簾,清脆的聲響驚動了房中的沉悶。

  外邊,單膝跪地的男子聞聲抬首,迎上那一張睥睨的嬌顏。

  四目相觸,空氣中似也激盪起什麼,一時誰也沒移開眼,兩人都想看清彼此。

  荊安想看清的是,為何這個北燕王朝的雲中侯,跟她活了兩世,愛恨糾纏不清的那個男人,有著一模一樣的容顏。

  她記得非常清楚,那日睜開眼看見此人時,心跳剎那靜止,有一瞬間幾乎以為自己又重生了。

  然而,她確實是重生了,可不再是原有的世界,而是來到這個陌生國度,一個不存在於已知歷史中的古怪朝代。

  於是孟思瑜成了東皇荊安,而那個男人──孟思瑜曾經耗盡了兩世生命愛著的黎蔚海,成了雲中侯蔚暘。

  「君上萬安。」蔚暘低眉垂眼,朝她行了一個君臣大禮。

  「是為了右相的事嗎?」荊安冷笑一聲。

  「君上明鑒。」蔚暘直起了身。雖是跪著,可他目光灼灼懾人,絲毫不覺地位矮了一截,反之,黑眸透出的矜傲,讓人不自覺地產生一種怯意。

  荊安恨透了他那樣的神色!

  這個蔚暘之所以讓她想起黎蔚海,不僅僅是外貌相同,而是乃至於兩人的談吐舉止、骨子裡散發出的孤高傲氣,幾乎如出一轍。

  甚至……就連他們用盡心力想保的女人也是同一個。

  「君上,左相唆使朝中官員倒閣,輪番上摺批鬥右相,此乃結黨營私,擾亂我朝綱常。如今右相積鬱成傷,抱病在榻,就連提筆都有困難,我不得不為她上書,求君上明鑒。」

  低醇的嗓音朗朗響起,觸動的何止是她的心,更多的是那兩世,她與黎蔚海的恩怨糾葛。

  假使是其他人,她還能夠忍耐,唯獨面對蔚暘,她辦不到!

  「豬狗不如的東西!」荊安順手抄起梨木花几上的小香爐,朝著蔚暘的肩膀擲去。

  香爐是純金鑄造的,形體雖小,重量可不輕,撞上肩膀的那一聲又硬又重,隱約還能聽見骨頭撞擊的回音。

  鏗鏘聲方落,身後的宮人立時跪了一地,就連守在寢殿門外的御林軍亦逐一單膝跪地,一時宮中響盪著此起彼落的叩地聲。

  蔚暘面無表情的掩下雙眸,即便倒覆在肩上的香屑灼燙難耐,跪於冰冷石磚的挺拔身影,始終不曾挪動過半寸。

  他不著痕跡地瞇了瞇眼,忍下了那陣痛,然後慢慢抬眼,望著怒目而視的荊安。

  約莫半年前,東皇遭刺客行刺,一劍刺中心脈,命懸一線,將近一個月不曾下榻,寢宮中瀰漫著一股哀喪之氣。

  在最艱難的時刻,祭司為東皇舉行祭命大典,三日之後,東皇從漫長的昏迷中甦醒,傷勢復原的速度甚是驚人。

  在那之後,東皇不再是人們熟悉的那個東皇。

  軟弱不再,無能不再,她成了渾身充滿逆鱗,挑釁易怒的嶄新東皇。

  過去宮人多仗恃著東皇的抬愛,在宮中驕恣橫行,如今那些人一個個被抬出了宮,重則沒了性命,輕則缺腿斷臂。

  過去那個事事依賴著雲中侯的東皇,不見了。眼前這個東皇,處處與他作對,想方設法找事兒削減他的實權,甚至開始拉攏左相,私下鬥起他在朝中的人。

  這一回左相集結朝中人馬,輪番上摺批鬥右相的事,便是最好的證明。

  「別仗著你蔚家有開國女皇的手諭,孤治不了你雲中侯。孤知道,右相一向聽令於你,你這不是在秉公上書,分明就是循私!」

  蔚家與皇室有著千絲萬縷的關係,兩者密不可分,歷來亦有幾位蔚家男子與東皇終成眷屬,但屬少數,蔚家男子多是恪守著護國忠臣的使命,經常幫著北燕東皇治理朝政。

  正因如此,雲中侯之爵位由蔚家世襲罔替,並且擁有干涉朝政的權力,可以說是唯一牽制得了國君的那根頂天樑。

  「我循私?」蔚暘的語調不卑不亢,反有一股淡淡的蔑意。

  那模樣……與她遙遠記憶中的那人,毫無兩樣。

  荊安掐緊了掌心,未抹胭脂的頰容被憤怒染上了嫣紅,眼中恨意更濃。

  「敢問君上三番兩次透過左相挑釁蔚家,這算不算是私仇?」

  「孤是一國之君,容得你這樣質問嗎?!」胸中氣血翻騰,荊安恨咬著下唇,急步上前,揚起了纖手,一個巴掌落下。

  啪地一聲,目睹此景的宮人,包括東皇身前隨侍的女官連芝,俱是露出震驚之色。

  歷來,東皇與雲中侯是唇齒相依,互相敬重,歷代東皇對蔚家人總要禮遇三分;再加上蔚家乃開國仕族,朝中根基已是百年,東皇理朝尚得倚賴蔚家的影響力,自然不能任意開罪。

  偏偏到了這一代的東皇,她似是跟雲中侯結下了深仇大恨,動輒便拿蔚家出氣,夜半時分更將雲中侯召進寢宮,讓他一跪就是數個時辰。

  只要有人出言相勸,那人便要遭魚池之殃,輕則略施小懲,重則下獄受刑,弄得沒人敢再勸上半句。

  一道紅手印浮現在俊雅的臉龐上,蔚暘卻不為所動,目光瞬也不瞬地直視著她。

  荊安的心隱隱顫動了一下,有過片刻的恍惚。

  可她不會心軟。既然上天執意要讓她重生第二回,還是回到了疑似兩人的「前世」,她就不可能再對這個男人好。

  絕不可能!

  荊安揚起下巴,冷聲道:「來人,將雲中侯拖出去,杖打三十。」

  御林軍魚貫入內,正準備拉起地上的蔚暘,他俊臉一昂,驀然開口:「君上似乎很恨我?」

  已轉過身的荊安,打直的背心猛然震動一下。

  「我說對了?君上真的恨我?」被拉起身的當下,蔚暘聲嗓漠然地追問。

  一身曳地雪白寢衣的背影,宛若成了一座僵硬石雕,動也不動的靜立。

  「可我不懂,君上為什麼恨我?」蔚暘又問。

  荊安明知他不是讓她心碎兩次的黎蔚海,可從他口中問出來,其實也差不了多少。

  出於重生過兩次的直覺,她幾乎可以斷定,這個蔚暘,便是黎蔚海的前世。

  狠狠傷過她兩次的男人,竟然由他的前世開口問她為何會恨……上天是非要見她崩潰才肯罷休?

  荊安閉了閉眼,再睜開時,眼中的軟弱已抹去。她轉過身,對著被御林軍架住的蔚暘,面無表情地道:「孤恨的不是你,但也是你。」

  蔚暘瞇起眼,目送著拖曳一地雪色長襬的嬌瘦身影,在宮人的護持下走進珠簾之後。

  不是他,但也是他?她這話是什麼意思?

  方才給了他一巴掌的女人,他可以篤定的說,那已不是他熟悉的荊安。

  那樣盈滿恨意的眉眼,那樣心碎至極的目光,彷彿歷經了滄桑歲月,涉足過萬千喜悲……那根本不是自小長於金籠中的荊安該有的模樣。

  經過長達數月的試探,他也逐漸推敲出一些規則:這個嶄新面貌的東皇,只要一碰上與他有關的事便會徹底失控。

  然而他也察覺了一件細微的事。

  細微,但足以摧毀一個人的大事。

  興許連她自己都沒發現,抑或她刻意不讓自己察覺──她的恨意不夠乾脆,那恨,明明還藏著愛。

  蔚暘浮現紅手印的那一側嘴角緩緩往上勾起,串成一彎冷笑。

我要評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