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蕩鉅賈的寶盆~天都不思議之六
悄悄瞄了坐在女人堆中,笑得那樣輕佻的沈惟明一眼,並將他的長相牢記在心後,曲風荷收回視線,一邊繼續手中的工作,一邊專注地聆聽著。 「沈爺,聽說您寶盆裡其實養了五個鬼妾,天天幫您搬金載銀是嗎?」
「她們的工作,可不僅僅是搬金載銀而已啊!她們真正的工作,才令人銷魂哪……」
傳入曲風荷耳中沈惟明的嗓音,其實磁性而又慵懶,但那一點都不含蓄,並還那樣曖昧的回答,著實讓人想皺眉。
「沈老闆。」
而這回,依然不必抬頭,曲風荷便聽出這聲甜膩的「沈老闆」,絕對是出自自己戲班的台柱露凝香。
看樣子,露凝香今晚的目標毫無疑問已鎖定在沈惟明身上了,就沈惟明親自將她拉至他身旁坐下的親暱舉動看來,今夜,露凝香想必會由眾多女子中脫穎而出,勢在必得了。
果然想接近男人──特別是有權有勢的男人──還是得靠美色才行的……
依然一語不發默默做著自己手邊的工作,正當曲風荷腦中浮現出這樣的想法,並擎起最後一把長矛及箱子緩緩向後台走去時,不知為何,她的身子驀地一側,手中長矛疾飛而出──
「哎呀!」
「啊啊!」
當曲風荷手中那把長矛像飛箭似的穿過沈惟明與露凝香之間,並直挺挺地射入他們身後的木頭牆面後,所有人全驚叫出聲。
「小風,你做什麼?」望著曲風荷那嚇壞所有人的突兀之舉,班主一臉駭然地大叫出聲。
「抱歉,手滑。」就見站在台上的曲風荷面無表情地簡短回答過後,便提著箱子欲繼續向後台走去。
「手滑?」曲風荷的這個回答,令班主的臉整個抽搐了。
「朱班主,這少年是……」
眼見這詭異的情況,主人張元春也立即沉下臉開口,畢竟曲風荷的這個舉動,已幾近於暗殺了。
「他只是我班裡一個小小跑龍套的,他……我……您若要處置他,我絕無二話……」望著張元春陰沉的神情,班主連聲音都顫抖了。
「風一中,你、你到底是什麼意思?」此時,驚魂未定的露凝香更是尖叫出聲,「我知道你一直偷偷喜歡著我,可你也不該因為得不到我的青睞,便由妒生恨的來傷害我啊!」
在眾人的怒恨與疑懼目光中,曲風荷依然繼續拎著箱子向裡走。
「來人,立刻給我將他拿……」
「各位,別緊張。」然而,就當張元春開口欲讓家丁將曲風荷拿下時,沈惟明懶洋洋的嗓音突然在大堂中響起,「我想這小兄弟真的只是手滑。」
聽到這句話後,曲風荷的腳步停下了,眾人也一齊望向沈惟明。
舉起酒杯,沈惟明笑望著張元春,「來、來、來,喝酒,這麼愉悅的夜晚,何必為了這樣一個小小的意外插曲弄得不愉快,您說是吧?張爺,更何況我還沒喝夠呢!張爺,陪我一杯?」
本就欲與沈惟明結交的張元春聽到此話,自然也連忙陪起笑臉舉起酒杯,兩人一飲而盡。
一時間,原本氣氛僵硬的大堂,在沈惟明的一句話後,又恢復了它原本的酒酣耳熱。
望著臉色不再陰沉的張元春,班主終於鬆了一口氣,然後快步走至曲風荷身旁。
「你傻愣著做什麼?還不快來向沈老闆跟露凝香賠個罪!」
手中抱著箱子,曲風荷站在原地動也沒動一下。
「你還想不想在班裡混了?」看著曲風荷漠然的反應,班主的話聲更嚴厲了。
終於,在班主口中又迸出這句嚴厲話語後,曲風荷動了。
但她卻是直接將手中的箱子放至地面,然後脫掉身上的戲服並摺好後置於箱上。
「嗯?」望著曲風荷怪異的舉動,班主愣了愣。
「打擾了,謝謝您這兩年多來的照顧。」
丟下這句話後,曲風荷對班主頷了頷首便向外走去,無論這一路上有多少人用古怪、警戒的目光注視著她,都沒有回頭。
沒有道歉,只因為不想道歉。
沒有解釋,只因為不想解釋。
毅然決然的離開,只因她終於明白,再待在這戲班裡也沒用了,畢竟她當初之所以進入芙蓉班,只為了取得一個足以用以隱藏她真實身分,並方便她進入各地打探消息的身分。
但待在戲班裡能打探到的消息終究有限,而她做到的,也遠遠還及不上她真正想做到的。
下一步,究竟該如何走呢?
在大多數人眼中古怪的、疏離的、極度不好相處的她,還能找尋什麼樣的方式,去完成她那就算用一生也必須努力達成的目標呢?
是的,曲風荷其實明白,明白自己是古怪的、疏離的、極度不好相處的,但她不想改變,也無從改變起──
因為自十三歲那年起,她就只有自己一個人。她一個人學習著長大,一個人學習著如何在幾乎人人都戴著虛偽面具的人世間生存。
為了保護自己,她用少年的身分來隔絕掉所有可能的騷擾與傷害,為了保護自己,她用臉上的假胎痕來掩飾自己的真正面目,為了保護自己,她用冷漠來面對所有的一切,用那雙無動於衷的清澈雙眸,冷冷望著這世間所有的真實、虛假、醜惡與良善……
但曲風荷其實更清楚,她用以保護自己的那份冷漠,其實有很大的原因是出於她實在擺平不了自己心中不時升起的荒謬感與違和感。
她聽過許多人明明心裡不那麼想,可口裡卻說的跟真的似的,也見過許多人說的跟做的完全是兩回事,卻還能面不改色的繼續欺騙著別人及自己。
那樣虛假的人生,是人生嗎?
對自己、對他人都誠實以對的人,難道真的無法在這個人世間找到立足之地嗎?
「不過那傢伙是天賦異稟還是怎樣啊……」在一個水塘前停下腳步,曲風荷彎下腰邊洗淨臉上勾勒的油彩,邊喃喃自語著,「那張笑臉竟像是畫在臉上都不會褪掉似的!」
是的,那傢伙,沈惟明。
老實說,曲風荷還真是有些佩服他,因為在她手中長矛射向他時,在眾人都尖叫、驚駭之時,只有他依然面不改色地笑著,並且笑容中沒有一絲一毫的勉強,坐姿更是瀟灑。
不過她雖佩服他,卻不羨慕他,因為儘管他能笑得那樣自然、那樣持久、那般遊刃有餘,但是她卻不想變成他,更知道自己無法變成他。
因為這種笑容背後的代價,絕對是她無法想像的。
「是個狠角色啊……」
小小的耳語,緩緩在夜風中飄散,發出那小小耳語聲的小小孤單身影,靜靜沒入荒煙蔓草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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