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世禍女(下)
次日恰逢四月三十,是免朝日,群臣不需起早上朝。
路征難得的休閒,想要多閉會眼,卻落了空。
紅日才剛出雲,天亦沒亮齊全,晨曦霧似的朦朧。胳膊上依躺著那軟軟的小人兒一激靈起床,摸尋左右零落的衣裙。
他早已甦醒,只不願起身。長臂箍在妻子細腰上略一用力,她吃痛,哎喲一聲,軟綿綿倒下。
「躺下,還早。」
「事情堆到嗓子眼了,不趕早怎麼行?」颸然腦海中一件件數著今日該辦的事項,只恨不能裝上一對風火輪,飛去光明軒。這一動,卻覺身子不大好,腰疼得鑽心。
她明明沒睡夠,一對惺忪的睡眼透著疲倦。路征誠然想,這事他有責任,「再睡會兒……我叫妳。」
颸然硬是不容自己放縱,雙手向前爬著摸衣裳。「遲到了要拖出去挨板子的……」那姿勢有如遊魂野鬼,被收一回仍不甘心,非要折回人間。
「這是誰定的律?」
「……你!」
路征將這鬼美人二度捉拿歸案,「妳再動一下,現在就挨板子。」
颸然臉頰貼著丈夫赤裸的胸膛,睏意一下子攻佔高地。恍惚間,她瞥見月牙還沒退下天際,銀輝散出末日般的蕭瑟。她想起,腰疼該是因為受力太多且著了涼。最鬱悶的一樁事情,大約是她鬢髮凌亂、容顏憔悴,他卻依舊冠玉端絕、俊美無倫。
最後,她千百次的念道,這樣死了,也便很好。
伴著最後一個念頭,迷迷糊糊的閉了眼睛,再睜眼已是晌午。
她無所知的睡了大半天,那不用上朝的人,卻不見了。
☆☆☆ ☆☆☆ ☆☆☆
飛霜堂光明軒。
落花庭落,轉瞬將逝的朝日芳華,和上些許鶯歌鸝舞,透過斑斕細枝嫩葉,散出了漫天的浮翠碧彩。
魏勝知道程大人是慣常早到的,急急奔來,果見光明軒一片光明。叩門入內,見到裡面的人,一隻腳踩在門檻上,愣在原地。面前之人修眉朗目,俊逸優和,卻是丞相路征。
他匆忙施禮,「小人不知路相親臨賜教,未曾遠迎,真是失禮得很。」
丞相免了他的禮,「罷。我也不是來賜教的。程大人今日要做的事,你可知曉?」
他諾諾的答,「是。」
丞相顯出愉快的神色,「一樣樣說給我聽。」黑瞳嚴肅認真,「若有個不懂不足的,只怕還要請教你。」
「不敢,不敢……」魏勝嚇得腿軟,這可大大折殺他了。「路相有話要問,小人自然知無不言,言無不盡。」一步向前,按了袖沿,將程颸然案上的簿子翻給他瞧。忍不住問,「程大人今日缺公嗎?」
丞相原本晴好的面色轉帶烏雲,高高挑了眉,眸中威嚴萬分,「她在寢中。你有何事?」
「不敢,不敢!」
☆☆☆ ☆☆☆ ☆☆☆
卻說程颸然醒了,眼角瞥見床頭小几上置了一碟油金噴香的薯糕,並青花瓷碗裡盛的香荷稻米粥,清香四溢。她沒有理會,穿衣下地,推了幾把門,沒能推開。
竟鎖上了。
棠兒聽見動靜,隔著門大叫,「丞相說,不聽見妳吃了東西,不叫放出來!」
颸然冷笑幾聲,舉起碗碟狠狠砸在地上。「聽見了?」
棠兒聽到碎濺的聲音,只得開了鎖跑進來。看那精心準備的食物盡數被毀,她怒而跺腳。「妳何時才能知個好歹呢!」
颸然揚長而去。
她強忍身痛速速趕路,衝撞路人也無暇回頭。幸好這鐘點的盛京街頭行人無多,她撥開一隊玩耍的孩童時,飛霜堂已在百步之外。
這時有個高身男子貼將過來,如扒手般緊隨在她身側,離得極近。她不快的閃至一邊,他仍是貼上。側目欲罵,見到那人容顏,才愣了,如晴天遭霹靂,腳步將滯。
「走。」他輕聲道,同時撤身離得遠了些。
他該是周身黑衣,頭戴一頂大笠,亦有透明的黑紗垂下。然而他赫然回歸,衣著與街頭民眾無異,也將那張美如畫作的臉露在外面。難道不怕被武侯瞧出那雙璨紫的瞳,與耳後的六芒星記?
颸然按捺著胸中暗潮,低頭繼續前行。「大叔……今日並非第三日。我也託鳶雪回了你,叫你不要來。」
「是這回不要來,還是永遠不要來?」他說,「如今西南這仗,是一定要打了。我得來看妳一眼。」
「若如此就更是危險。」颸然顰眉,「你的傷,可都好了?」
「好也好不透,現下這般,就算是好了。」他語聲隨意不羈,腳下卻努力的大跨幾步走至前面,特意叫她審審行姿,好能放心。
颸然眼神低低掃去,看見一截空蕩蕩的袖管兒。她驚得面容蒼白,「大叔,大叔,你的手臂呢?你的手臂呢?」話音未落,珠淚盈眶,湧得止不住。他走之前也不肯現身,她只道是受了傷,卻沒想到重傷至此,斷了一臂。
她咬牙切齒,「是他的人幹的,對不對?是他!」
大叔沒有答,回撤至她身側,警醒道,「丫頭,有人跟著妳。」
颸然垂了長睫,眼底投下一片陰影。「我知道。」路征從見到鳶雪的那一天起,就安排了影衛隨行她。
當然,這件事她只能自己發現。他派人跟蹤她,是無須提前知會她的。
衣風相錯的簌簌聲,她身邊空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