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世禍女(下)
孟炎死後,颸然一刻不緩的上了摺子,力陳己功,請求接替孟炎在世時所任的太學丞,位列從六品下。
颸然是頭腦極清楚、辦事極俐落的人,為主簿雖然時間不長,但日日為了顯才幹而攬事做。她因著女子的細膩而將飛霜堂上下打理得井井有條,口碑不錯,風評尤嘉。升官之事,宣鐸想要批准,卻是路征硬給壓了下來,說此事不妥。
路丞相所身兼的眾多官位中,有一名曰「國子祭酒」,意即國子監的首席執事,中央學府並地方學堂們的最高領袖,飛霜堂的管事大官。
皇帝想要動這學堂之中的任何人,也不能輕舉妄動,只因路丞相的意見舉足輕重。
因此,路征態度強硬的不答應,皇帝也沒辦法。
颸然是極想要升官的,想得寤寐思服、寢食難安。但他偏不能給她這官,因為孟炎之死,是她親手為之。他不能助長她踏著別人屍首前進的歪斜志氣。
他力主暫緩此事,一控就是半年。
颸然再不靈敏,日子久了也可知道是誰阻塞她前路。任她軟硬皆施,也折不服她家相公,給她這七品升至六品的機會。她於是和他置氣,不許他上床。這事半點不成功,路征在家裡本是極順著她,但在同床這回事上,絕不能轉圜。
她想逃,門都沒有。
那一年,冬末春初,日頭尚冷,然而有黃澄澄的骨朵在枝頭綻放,千嬌百媚,嫣婉動人。
到了這繁花吐豔然而風沙肆虐的時節,颸然便知臨近生辰了。她將要在年紀上再加一,成為二十。
她對生辰並不大記掛,路征卻記得一清二楚,還想好了拿什麼作禮。「明日午膳和我一同用。」
颸然被說愣了,胃裡反酸,「路大人何必諷刺我?知道你們三品大員每回上朝都是吃獨食的,聖上欽賜的堂廚。我等小人,實不敢高攀!」
「昨晚不是攀得很用力?」
颸然臉紅的像蘋果,一拳向他捶去。他捉住她拳頭,放在唇邊親吻。
她最恨的,是她一鬧,他就笑。
而且,騙誰呢?她怎可能不想去吃皇帝御賜的堂廚?
第二天的錦陽殿,如此便多了一位好奇姑娘。程颸然做得個高高端著的姿態,但總忍不住,眼神按得低低的,四下流竄。這大殿有四扇楠木櫻草色刻絲琉璃屏風,格出一處靜謐怡然的空間來,內裡坐了二十餘人,大多是紫麟袍,少許幾位著緋紅袍。
食案是紅漆玉蝠奉壽桌,方方正正的擺了兩條,眾人坐起稍顯擁擠。看似不甚寬敞,實則是為了這些重臣便於交談而為之。右側禮部與工部兩位尚書正低聲祕語,談的是一座名謂置怡閣的宮殿之翻修大業。
後來路征只是低了頭吃,極少與旁人說話,她便擔心,他是不是人緣不好?緊接著就有兩男子走了過來,言笑晏晏的與他交談。
上官鴻吹起了他的小鬍子,不快的打量颸然,「子辰,天朝三品以下官員,按例不得入堂食。」
路征沒有任他斥責,頂了回去,「錦銘,后妃外戚,按例不得在朝為三品以上大官。」
上官鴻走了。
陳庭之性格柔滑許多,對路征又常有恭維之意,於是道,「不妨帶夫人一起過來坐。」
路征眼睛也不抬,「你們太吵。」
陳庭之也跟著上官鴻走了。
☆☆☆ ☆☆☆ ☆☆☆
案上置了繁瑣富麗的餐具,颸然盯著面前一只刻花鳥獸花草紋蓮瓣青瓷碗,又看一只剔采雙龍紋漆盤,工藝精湛,色澤飽滿。倒不見得昂貴,但無疑是能工巧匠所製。她將此外種種好物都觀賞了個遍,堂食也未奉上。
她捅捅路征,「閒著無事。你指給我看,哪幾個是你們一夥的,哪幾個是太后一夥的?」
路征面色不佳,「什麼一夥一夥的,這些是大臣,不是耗子。」
他不肯幫忙,她也可自己看。午膳位次,列得明明白白。此外,太后黨的臣子年紀都略大些,面色陳腐守舊。她刻意祭出惡狠狠的眼神,一溜掃過,確保人人都看得見。
我相公性子孤冷,但你們別欺負他,他娘子凶著呢,連老虎都養過。
路征忍著笑,喝止她,「無禮。」
颸然不但不停,還一路算計,「我該去拉攏幾個敵人,往後為你們竊取些情報,也是好的。」有人以好奇的目光打量她,她琢磨著藉機搭話。
「不許說話!」路征忍無可忍,捏了一記她的手。
等得頭昏眼花,終於聽得一個又細又高的聲音,「列位相公,天子賜食至──」
內監們先是送了洗手的水盆出來,再來才是膳食。
菜色果然比他們低等官員的豐富些。颸然早已餓得眼黑,挑兩三樣吃了幾筷子,只覺素水清湯,清淡寡味。
他們平日就吃這些?
路征笑笑,「是啊。現在還想升官麼?」
給她些時間思索反省。
半晌,他右手翻開一個青花紋的方盅,推到她面前。她掀開蓋子,見是一碗晶瑩剔透的水晶八寶飯,噴香撲鼻。原來大員們的御宴也不都是白菜葉子,還是有些別致珍饈的。不經意的四下一瞧,卻見別人都沒有這個,竟只他案上有。
「皇帝陛下給你另開小灶麼?」她吃得開心,還不忘揶揄他。
「第一回見。」路征道,「想來與我無關,是給妳的。」
唇角悄悄的上揚,颸然又驚又喜。原來有相公和友人惦記的感覺這樣好,宣鐸知曉她生辰,也不奇怪。今日後宮中,程妃應也在做壽宴了吧。
「我吃飽了。」颸然悄聲道。其實這飯堂中喧譁得很,大家都在交頭接耳,她大聲些也無妨。
那一碗八寶飯分量頗足,因肚子撐得厲害,她不得不挺著些。
路征伸出一隻手放在她腰上,揉了幾下,摸到的全是骨頭。她吃的並不多,總也胖不起來,身體還沒好。「不行,再吃點。」
颸然怏怏的道,「下官急著回去開工,丞相就別挽留了。此去飛霜堂很遠,這就該走啦。」隨著話將他手打開。
「今日歇了吧。」
「這卻不行。」颸然呵呵冷笑,「一日缺工便罰祿,下官家裡相公管得緊,下官不攢些私房錢,活得便不是滋味。」
路征那兩道好看的修眉柔柔舒開,「原來如此。攢的什麼錢?看上什麼,叫他給妳買就是。」
颸然歪了頭看他,「那可不成。怎麼像他給我的那些,楊柳水岸的古畫,碧澄澄的墜子,南邊兒來的上好香雲紗,那些好東西,我有了錢也買給他。」
想到什麼,又陰陰的道,「以上這些是小錢,若有大錢,就賃處東坊敞敞亮亮的大宅子,再給他買幾房妾侍、又名紅顏知己的,一個個擺在裡頭。改明兒他再逼要孩子,就找她們去。」
「胡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