恨不相逢陌上花(三)
第二章 遲來的愛
割腕……我那被揪住的心像硬生生被剜去了一塊肉,疼得我直冒冷汗,渾身上下都起了雞皮疙瘩,滿腦子都是血染的紅。
澤新辰會自己割腕自殺?這是我怎麼都沒有想過的情節。他可能病發,可能與別人結了仇怨,但是一個大男人怎麼會好端端地要自殺呢?
「妳都和他說了什麼?非要把他往死裡逼麼?」玉如意的雙眼裡淚水打著轉,「以他現在的狀況,也不知能否挺得住,要不是我發現得早,封住他的穴道,我真不知道後果會怎樣……」她六神無主的樣子讓人看得心疼。
我卻也要崩潰了。玉如意再說些什麼,我也沒有聽進去,兩隻腳已經不聽使喚的發足狂奔,我是無論如何也沒想到澤新辰會突然割腕,可是我又和他說了什麼呢?無論我在腦袋裡怎麼搜刮,也想不出澤新辰為什麼會萌生出自殺這個念頭。
但是我又好像隱隱感覺到什麼,他最後送粥來,他說,他就是來看我一眼,說得好像永別一樣。
他還說,這段日子很開心;他還說,讓我和皇上早些回宮……看來他早就籌謀好了自殺的。
再仔細回想,這些日子澤新辰總是有些不對勁,可是我卻忽略了。
他不僅不如從前內斂,說出口的話都直白的要命,他還在從飄香院回來的時候,對我吞吞吐吐地說著那些我原本想聽卻聽不著的話。他說,越想不起我,就越想起我。
他還問我,要是他死了,我會為他難過嗎?
是啊,他問過我那句話!我的身子猛地打了一個激靈。難道他從那個時候就打算自殺嗎?而這一切都是從飄香院回來之後!
是的!從飄香院回來後,澤新辰就開始有些魂不守舍,就開始說些莫名其妙的話!一定是慕容楚歌!一定是這個大變態跟澤新辰說了什麼!
一想到此,我只感覺到渾身的細胞都進入了戰鬥狀態,在錢佐為我斷後之下,順利的進入了澤新辰的房間。
走到門跟前,就看到一個侍女端著一盆血水從裡面走出來,看到我,眼一低,從旁邊退走。
望著那大半盆子的血水,我心如刀絞。
澤新辰躺在床上,本就蒼白的臉,此時已經完全沒有了生氣,就連嘴唇都看不出任何顏色。他緊閉著雙目,呼吸很微弱。
最刺眼的則是他被綁滿了紗布的手腕,被人小心翼翼地擱在被子外面,裡三層外三層的裹著,但還是能看到漸漸滲出的汙血。
床上和被子似乎都換上了新的,看不出任何的痕跡,但整個屋子裡都瀰漫著一股嗆鼻的血腥味。
我忽然無比的內疚。我記起那個夜晚,澤新辰明明好像有很多話要同我說同我商量,可我卻一門心思撲在了錢佐身上。或許那天我和澤新辰深談之後,他就不會選擇這樣一條道路,一念及此,只感到陣陣心痛。
我知道澤新辰只是暫時沒有事,可是他本來就有白血病,凝血機制就有問題,加上身子虛弱,前兩天已然受過傷,就他這副體格,哪裡經得起他這樣的折騰?
玉如意也從後面跌跌撞撞的跟來了,她還沒開口,我便用命令的口氣對她喝道:「他交給妳了,他不能有事!」
我要去找慕容楚歌算帳!咬著牙,直感覺到胸中的烈火燃了出來,什麼慕容楚歌,什麼冰經門,都他媽的見鬼去吧!
我怒氣沖沖地直往大門衝去,都走到門口,望著外面的街道,才幡然醒悟過來,我要是這樣不易容化裝就走出門去,恐怕還沒走到飄香院就被尹德妃的殺手或者外面巡邏的士兵給捉了去。
掉轉頭回去更衣,才發現原來錢佐一直跟在我的身後,我出去他也出去,見我轉頭,他也轉頭。
「你幹嘛?」我不耐煩地問著。
他不回答。他當然不會回答。我知道他想與我寸步不離。
我說:「你不許跟著我了!自己去玩自己的!」這口氣就像對一個七歲的頑童。
錢佐眼巴巴地望著我,依戀不捨。
然而我現在可沒空與他鬧脾氣,嗓門一下扯得特別大:「趕快給我滾開!聽見沒有!」我一生氣,聲音比剛才高了十倍,連樹葉都被我抖落了好幾片。
許是我猙獰的表情把錢佐給唬住了,他這次不再跟著,而是委屈地低下頭,極不情願地挪著腳往回奔,像一個犯了錯誤的學生。
他返頭偷偷看我,我更是對他瞪圓了眼,齜牙咧嘴的,務必把他趕回去。
看著他的背影,我頗有些無奈地嘆了一口氣。不是我要凶錢佐,只是他真的不能跟我去。不能讓別人看到他這樣子,尤其不能讓慕容楚歌看到。
一想到此,我渾身就直冒冷汗。正要回房去換衣服,卻聽見背後大門外傳來一句女聲,嬌滴滴地,說的是:「高心樓求見辰王子。」
這一聲,簡直就像奪命的符咒,我立馬又回轉頭,我還沒去找他,他倒送上門來了!
我再也顧不得門口是否有尹德妃或者其他人的眼線,我只知道聽到高心樓這個名字,我就恨不能衝上去剝他的皮,喝他的血。於是我撥開質子府那幾個正要往裡面趕去通傳的奴僕,直衝過去,果然見慕容楚歌又換做女裝笑吟吟地站在門口。
他遠遠地便看見我,馬上露出更加欣喜的神色,掩口胡盧道:「喲,原來妳也在這裡啊,那可真是巧得很!」明知故問的裝蒜。
守門的奴才見高心樓識得我,便也沒加阻攔,就任由著高心樓往裡面走。他一個人來的,扭著腰,跟條蛇一樣。
我鼓著眼瞪著他,恨不能把地下的石桌石椅都往他頭上砸去。慕容楚歌看我這副氣鼓鼓的模樣,倒覺得意外似的:「幹嘛劍拔弩張嘛,奴家不過是約了辰王子今天去院裡坐坐,哪曉得等了這許久都不見他來,奴家心想辰王子怎麼就喜新厭舊爽了我的約呢……」他說著,還做出一臉惋惜的表情,端的嬌媚,卻更令人作嘔。
「你和辰王子說什麼了?如果他有什麼事,我一定會讓你陪葬!」稍稍冷靜後,我卻更加不將慕容楚歌放在眼裡,這件事若真的和他有關,我一定不會善罷甘休的,大不了也就是拚個魚死網破!
慕容楚歌故作詫異地看著我,不明白道:「辰王子有什麼事?」他忽而睆然一笑,好像想明白什麼似的,笑得更歡了:「他該不會想不開自我了斷了吧?呀,真看不出來,他對妳還有這份心呢!」
此言一出,登時激起我的怒火。這樣說來,澤新辰的自殺肯定是和他有著必然的關係無疑!正巧玉如意也從後面趕了過來,我指著高心樓對玉如意說道:「把妳的劍給我!」
有些失去理智的我,傻到那一瞬間也以為可以用武力解決問題。
玉如意對我卻視若無睹,只淡淡看了一眼高心樓,想必是下人通報她有客人到訪,她出來看了卻沒什麼興趣,反倒是直接吩咐下面的人說道:「我出去買藥,你們記得送客!」
她這個「客」既指高心樓,也指我。下起了逐客令。
誰知道慕容楚歌卻喊住她道:「妳要找什麼藥?我這裡可有止血生氣的好藥。失血過多,一吃我的藥,保準立馬活過來。」他的話頓時就把玉如意給吸引住了。
「你早不來晚不來,偏偏在這當頭來此處,還知道辰王子失血過多,你還敢說辰王子的自殺與你無關嗎?」我恨恨地咬著牙,沒來由的氣急攻心,可是僵硬的四肢竟不知該怎麼替澤新辰報仇雪恨。
「夠了!」玉如意出聲喝止我,四處看了一圈,吩咐下人把大門給關上,然後冷冷說道,「有什麼話回屋子裡說。」
慕容楚歌輕笑著答應,一邊卻對我道:「妳的聰明睿智哪裡去了?我猜得到辰王子是失血過多又有什麼稀奇?他得了血證,倘若要死,流血便是最好最快捷的法子。再說了,逼死辰王子的,明明是妳戴悠夢才對!」只一句話,便把責任歸結到我頭上來。
可是我卻忘了反駁,我忽然回悟過來,慕容楚歌說的對,我的聰明睿智哪裡去了?我不明白自己這是怎麼了,怎麼忽然之間就像一隻沒有頭的蒼蠅,只知道嗡嗡的亂叫?是因為我把澤新辰當作星,所以他的生命對我十分重要?還是我壓根就怕承擔上什麼責任,不想讓自己懊悔和內疚?
可是慕容楚歌說逼死澤新辰的,就是我戴悠夢的時候,我不想承認卻又隱隱覺得是那麼回事。
一言不發地隨著玉如意進了後堂。
慕容楚歌從香囊裡掏出一個紫色的琉璃瓶,遞給玉如意。「這可是療傷的聖藥,尤其是對於血證的病人,這藥止血效果極佳的。」
玉如意半信半疑地接過,我卻忍不住說道:「別給辰王子吃!」慕容楚歌會安好心麼?
然而玉如意揭開蓋子,一股幽香頓時充滿了整個屋子,玉如意便又趕緊闔上,帶著欣喜的笑容道:「雪蓮冬晴?這藥丸據說千金難買呢!」
「這位姊姊很識貨!」慕容楚歌帶著些許色情的表情望著玉如意,「我若要害辰王子,何須用此手段?」
玉如意對高心樓卻沒有什麼敵意一般,在她眼裡,我才是敵人。她只知道澤新辰是見了我才自殺的。她吩咐著下人在這裡給高心樓上茶、端點心,自己去看澤新辰。
那些個下人倒完水卻也不走,只在旁邊看著。
慕容楚歌優雅地端起茶碗,小心翼翼地揭開蓋子,在茶碗沿邊輕輕滑動著,塗了丹蔻的小指翹得老高。
只是那指尖裡忽然光亮一閃,好幾個下人猛地就一頭往地下栽去。想來是慕容楚歌趁那幾個僕人不注意,用什麼暗器把幾人給放倒。
此時我也漸漸恢復了冷靜,細心地打量著眼前這個男不男、女不女的人妖。他今天穿了一身藍色的衫裙,上身則是一件緊身的短襦,那件短襦是唐時較流行的袒胸裝,前胸的雪白肌膚都露在外面,甚至還被他弄出了乳溝。我心裡漸漸生著噁心,泛著酸水,不明白一個大男人在自己胸部塞了什麼東西,硬是能把自己整成個女人。正要鄙夷,忽然瞥見他那白花花的胸脯,意識到了什麼,渾身一凜。
我記得錢倧說過,慕容楚歌有一塊銀月玦,他把那塊玉玦掛在脖子上。但是眼前的這個高心樓沒有。
那麼,要不他把玉玦收起來了,要麼,他就是個假的!
我說:「你不是真正的慕容楚歌。」語氣平淡,是猜測,也是試探。
慕容楚歌的臉上並沒有現出任何的異色,反倒是說:「妳也不是真正的戴悠夢,不是麼?」他反詰著,這句話算是默認了我所說的話。
「那麼,你是誰?」我努力讓自己繼續保持平靜,保持外表上的波瀾不驚,事情好像越來越複雜了。
慕容楚歌把茶碗放下,笑了笑,有些淒涼:「我是他的孿生哥哥。」
「哈哈,笑死了,從來沒聽說過慕容楚歌還有什麼孿生哥哥!」我看到他異於往常的神色,不由笑了起來,因為他這句話像一句真話。
可是我這句話卻換來了慕容楚歌的一個冷眼,他忽而低吟道:「妳我同樣是替身,又何必互相嘲笑呢。」
替身?被慕容楚歌點明身分的我,竟然有一絲不自在。我對他也是對我自己說道,「我和你不一樣,這世界上只有一個戴悠夢。」
我想告訴自己,我就是那唯一的戴悠夢。可是,為什麼我怕自己不是戴悠夢呢?
「這世界上恐怕也只有一個慕容楚歌。」自稱慕容楚歌哥哥的慕容楚風嘆息著。
「那麼真正的慕容楚歌呢?」我好像意識到什麼,「他已經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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