沽嫁~誰家天下之一
「囡囡別怕……姊姊在這兒……姊姊在這兒……」
窗外夜色沉沉。
談珠玉緊環著膝蓋,整個人宛如魘著了般,不斷前後輕輕搖晃著,嘴裡反覆喃喃。
一切彷彿猶在眼前,可是這幾年比死還要難熬的日子掙扎著過下來,她早已清楚明白地知道──
她的幸福,在爹過世的那一日,漸漸斑駁褪色風化成灰。
她的家,也自那一刻起便受到了最可怕的詛咒。
她被迫遭遇比惡夢還要絕望的恐懼。
她身邊擠滿的原來不是人,而是一頭頭張大了血盆大口,獰笑著要將她嚼碎吞吃入腹的豺狼虎豹。
十六歲的她,終於醒悟到了一個人生最現實的道理──
拿自己所有的去換取自己沒有的,原來是這麼天經地義的一件事。
那麼孑然一身的她,還剩下些什麼?
美麗的容貌,美麗的身體。
「足夠了。」
她對著倒映嬌容的水面微笑,笑得好美,好冷,好豔。
談珠玉鉸下一頭烏黑如緞的青絲賣了,得了十串銅錢做盤纏,搭船沿著錢塘江前往人人傳言中繁華似錦、煙花盛開的杭州──
「我來跟妳做一個買賣。」
「軟玉溫香樓」的當家老鴇麗嬤嬤瞇起了眼兒,盯著眼前衣裙簡陋樸素,凍得嘴唇略微青白,卻清麗無雙的少女。
「且說說看,是什麼樣的買賣?」麗嬤嬤閒閒地吹了一口水煙。
她直視麗嬤嬤,「我要賣身,請為我打點。並且教我魅惑男人的方法。」
麗嬤嬤敲煙桿子的動作微微一頓,精心描繪的眉毛高高一挑。
老鴇精明卻飽歷世情的雙眼盯著她,隨即嗤地笑了。
「行,先打賣身契。」
「我只賣給最有錢的人,」談珠玉冷冷地道,「那筆銀子我分文不取,統統歸妳。」
「何以見得我就會答應妳這筆買賣呢?」麗嬤嬤好整以暇地瞅著她,似笑非笑。「天上從沒白白掉下來的肥肉,我麗嬤嬤若連這點子覺知也沒有,還能在這條吃人的街上一混二十年嗎?」
談珠玉沉默。
麗嬤嬤再度抽起了水煙。「小丫頭,妳到底想做什麼?」
「我想要活下去。」
麗嬤嬤盯著她,良久,諷刺喃喃:「誰不想活下去?啐!」
她目光堅定地、夷然不懼地望入麗嬤嬤眼底。
麗嬤嬤又長長吹了口煙……
兩個月後,「暖玉溫香樓」廣發胭脂帖,邀了全蘇杭最有頭有臉的富商來參與這場盛會。
那一夜,談珠玉以高價賣出,跟了那位富霸一方、手段疏爽的茶商陸老爺。
可就在陸老爺喜心翻倒,色迷迷、笑嘻嘻地將這薔薇花兒似的小美人帶回府中,猴急得連交杯酒都不及喝,就立刻要將她收房作妾,偏巧先前杭州知府秦大人也在座,官轎不動聲色地尾隨到陸府。
陸老爺聞訊只得趕緊出廳來拜,沒想到秦大人只是負著手,挑眉看著他。
「你新收的那個小妾,我要了。」
「大、大人?」
「那批遭扣的茶磚,本官就作主發還予你。」
「謝大人!」陸老爺驚喜過望。
美麗的談珠玉憑藉著她的聰明和幸運,自青樓污濁之地清清白白地掙扎上岸,跳到了更高、更好的枝頭去。
她成了大官府裡的七姨太,坐享榮華,備受寵愛。
但是她沒忘記,這只不過是一個開始而已。
十七歲的談珠玉名副其實,渾身珠圍翠繞,肌膚賽雪嬌靨如花,長長的睫毛宛若蝴蝶翩翩,輕輕地一拋,就能迷得所有男人神魂顛倒,自然也最受秦大人的寵愛。
其他姨太太可妒恨極了,也曾憋不住,便找一天相約著來找大太太哭訴告狀。
沒料到才一進門,就看見身穿素淨衫子的談珠玉跪在大太太跟前,捏著粉拳,輕輕地幫著大太太搥腿兒,神情謙遜溫順。
「怎麼說也是老爺心尖兒上的人,怎麼好『委屈』妳來伺候我了?」大太太閉著眼兒享受著,卻是話裡帶刺。
「夫人是婢妾的主子,玉兒服侍您是天經地義,又何來委屈呢?」她嫻靜地一笑。
「果然是個伶俐識大體的,也難怪老爺疼妳。」大太太嗯了一聲,這才滿意地笑了。「來人,怎麼還讓七姨太太這麼累著?搬張凳子,讓七姨太太挨著我身邊坐,聊聊天兒。」
「是。」一旁的丫頭們最有眼色,忙熱絡地招呼起談珠玉,「七姨太太請坐。」
其他五名妾室不禁滿面憤恨。可惡,沒想到又讓這狐狸精快了一步!
談珠玉斂眉垂眼,溫溫順順地低著頭,沒人瞧見她嘴角那朵上揚的笑。
她,已不再是昔年那個天真未鑿、任人宰割的小女孩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