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聞錄(上):為妳,成妖
在周圍如末日狂歡般的紙醉金迷中,眼下所置身的小小空間竟顯出一種彷若世外桃源般的靜謐,於是驀地便有些恍惚起來。
原來,這樣和夜墨日日相對暮暮相伴的日子竟已在不覺間,彈指近千載。
自蛤蟆綠豆看對眼了的那一刻起,他便帶著我滿三界的到處遊逛,哪有熱鬧往哪鑽,心情好就捧捧場,心情不好就添添亂。他偷竊我就放哨,他打架我就掠陣,他放火我就添柴,他找姑娘我就去尋小倌……
我倆堪稱是焦不離孟孟不離焦的狼狽為奸合作愉快。
然則,人間朝代幾經更迭,天庭勢力數度交替,就連閻王的老婆都換了三個,我與夜墨之間卻依然還是維持著發於情止乎禮,蓋著棉被純聊天的崇高境界。
而事實上,他對我始終很有想法,我對他的想法也時不時會澎湃一兩下,只不過,卻似乎總是差了那麼臨門一腳,也不知究竟是他的問題還是我的問題還是我和他的性別不合適的問題……
此時此刻,看著這張似乎無論何時何地只要伸手便可觸及的俊朗側顏,我不由得低聲發問:「那你說,怎樣才叫愛上了你呢?」
夜墨聞言,猛地轉過頭來。在窗外燈火的映照下,瞳孔深處彷有異光閃爍,一瞬不瞬地望了我片刻,隨即忽然湊到我胸前用力抽了抽鼻子,露出一臉的嫌棄:「蕭遙,妳渾身都是羊膻味,臭死了!」
我:「……」
☆☆☆ ☆☆☆ ☆☆☆
夜墨是個傲嬌的男妖怪,很容易便炸了毛。
不小心一句話讓他不爽後,他便不由分說把我從江南的溫柔鄉拎到了塞北的極寒地,吹了風醒了酒,然後扔進了萬仞之巔的一眼溫泉。
眼下的人間雖已是春令時節,此地卻仍是萬年的冰雪亙古不化,茫茫雪峰連綿起伏數百里,高處直入雲霄,舉目四眺皆是無邊無際的皚皚一片。
除了那一抹純黑。
席地而坐的夜墨,長長的氅裘下襬隨意鋪開,在這罡風狂嘯可摧萬物的絕壁之頂,滿頭長髮卻柔順地垂落於肩頭,紋絲不動。
他知道我素來喜歡看白色的東西,不願見到緞子似的連綿雪原被留痕跡遭破壞,所以用了法力幻化出一個結界,虛虛漂浮於地面三寸距離處。
其實當真論起來,若非我對白色那股無法解釋不可理喻的偏執,夜墨現在應該還在六道輪迴中打轉,一會兒是人類一會兒是動物,但絕不可能是妖怪。
話說很久很久以前的某一天,我閒得無聊到處瞎逛。時值隆冬,北國風光是千里那個冰封萬里那個雪飄。
後來晃到一座山腰處,因人跡罕至故而雪景保留得特別完好,我便忍不住多停留了一時半刻。
正極目遠眺瞧得高興,忽有一幫傢伙大呼小叫著往山上衝來,我怕毀了這難得的景致,便揮揮衣袖捲了陣風將他們又給扔了回去。
剛想離開,無意間瞥到不遠處似乎有個小白點在蠕動。
飄過去一看,原來是個大約三歲的人類胖娃娃,趴在地上昂著腦袋,衝著浮在半空中的我笑得見牙不見眼。
原則上,除非故意現身,否則人類是不可能看見我的,所以眼前的這小鬼倒有幾分邪乎。
我見有點意思,便落地將他抱起。
娃娃包著件厚厚的白披風,烏溜溜的大眼睛,粉嫩嫩的小臉,一點也不怕生地張開小手摟住我的脖子,咯咯的笑聲裡還帶著一絲軟糯的奶香氣。
看了看他周圍零亂的足印以及灑落的血跡,我略懂了。想必又是什麼殺來砍去的江湖仇怨,忠心的家僕抱著小主人逃命,由於身負重傷,在突遇的那場狂風襲擊中手一鬆,娃掉了……
我抱著他離開血腥之處,順便半真半假著逗娃娃:「記住了啊,是我救了你的命,所以有機會你一定要報答我,知不知道?」
他歪頭看了看我,竟忽然用小爪子抱住了我的臉,左一下右一下啃完一口又一口。
這個小色鬼……
很快,便又有一群人上了山,小傢伙衝著他們笑得歡暢,當是來接應的,我便將他放到了一塊醒目的大石上。
他被抱走的時候,趴在侍衛的肩上一直看著我,兩隻大眼睛水汪汪的。
後來,我繼續東遊西逛了好些年,在又一個大雪紛飛的隆冬恰巧又來到了那座白茫茫一片的半山腰,於是我又看得心花怒放,卻不留神腳下一絆,險些摔了個跟頭。
罪魁禍首,是個深埋於積雪之下的死人。
慘白的面色,挺直的鼻樑,薄薄的嘴唇,緊閉的雙眼更顯出那兩排既濃且長的睫毛,活著的時候定是個挺俊的小哥兒,可惜了。
我搖搖頭本想走,可實在是覺得他身上的一襲白衫血跡斑斑很是刺眼,猶豫再三,還是決定好歹把那衣服給弄乾淨再說。
整理完了外衣,我又順手幫他整了整同樣是白色的內衣。
不知道是他原本就沒有死透,還是因為我這種變態的行徑足以能夠讓死人復生,總之他又活了。
當我的手捏著他內衣的衣帶時,他緩緩地睜開了眼睛。
面面相覷。
他瞪著我的眼睛越睜越大,突然臉色一變,猛地抓住了我那雙疑似耍流氓的手,啞著聲音:「真的……是妳……」
我一驚,趕緊開始絞盡腦汁回憶這些年來所幹過的壞事,有什麼是值得讓人家死不瞑目念念不忘的。可作為一隻有節操的妖怪,我就算真做了什麼缺德事兒,也只可能去坑那些非人類啊……
定定神,再次細細打量他的容貌,我靈光一現:「噢!你是那個小色鬼!」
「……」
人活過來了,血脈自然也就流通了,於是剛弄乾淨的衣物又斑斕了。
他的身上有很多傷,新的舊的交相輝映琳琅滿目,從其中幾乎可以總結出一個兵器大全來。而正血流不停的兩道最新的傷口,更是落在了要害,斷筋露骨,望之可怖。
這樣都不死,真是老天不長眼……
看得出,這些年他吃了不少的苦頭。不過整個人倒並沒有什麼太深的恨意殺氣,眼神裡除了一股不達目的誓不甘休的執著外,還是那樣的清澈。
我隨手救了他後,便打算就此分道揚鑣。
他見狀,忙撐著壁沿掙扎站起:「妳要走?」
「是啊。」
他陡然提高聲音:「不許走!」
我不免莫名其妙:「為什麼?」
「因為……」少年全無血色的臉頰泛起兩片害羞的紅暈,顯得有些著急又有些局促,憋了半天才憋出一句:「妳……妳救了我兩次,我還沒有報答妳。」
我挑挑眉,上三路下三路的打量著他,笑得不懷好意:「喲,那你準備怎麼報答我呀?」
不料他竟坦坦蕩蕩地回視著我,認認真真地答了句:「娶妳為妻。」
「……」
這小子如此上路,主動要求以身相許,倒弄得我不好意思再繼續猥瑣調戲,只得乾咳一聲,端正了神色:「承蒙厚愛,不勝感激。不過這事兒恐怕不成,你該知道的,我不是人。」
「那又如何?我不介意。」
「謝謝啊……」我摸摸鼻子做感激涕零狀:「雖然我不過是隻道行微末的小妖,但我怎麼著也能活個上千年,你卻最多不過百年。我睡一覺的工夫,你可能早就成一堆白骨了。所以人妖殊途啊小夥子,明白了嗎?」
他的眉毛緊緊皺起,在沉思了一段時間後,終於點點頭:「妳說得有道理,我懂了。」然而,還沒容我鬆口氣,便聽他又一字一頓地加了一句:「所以,我需要先做妖怪,然後才能娶妳。」
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