曦月~神獸錄 勾陳之卷
「姑娘怎能肯定?說得一副……與牠們相熟?」
尋常人提及狐妖,該是又懼又怕,怎可能替妖物說話?
「她是在幫狐精……澄清嗎?」
「根本是脫罪!誰會相信狐精單純,不存惡意?!妖言惑眾──」
竊竊私語逐漸轉大,近乎指控。
女子不以為意,笑道:「修仙一途中,遇見的狐精豈還會少?牠們算是樂於與人類交好之妖,人不犯牠,牠不犯人,反倒是……人類獵剝的狐毛,遠勝過牠們由人類頭上拔下的毛髮。」
「修仙?!」這嫩不隆咚的女娃娃?!
她目測……也不過及笄呀!
「再者,我確實曾經……識得一隻狐,相熟……」她悠然輕吐,呢喃著。
相熟嗎?……曾經。
「姑娘,妳當真是修仙之人?」一名白鬍老伯打量她。
「嗯。」
「剛修行不久吧?」
「不,我修了許久。」
這話由荳蔻女子口中說來,沒半分說服力。
修得再久,也無法超過二十年──若她打出娘胎之後,便開始修起。
「年紀輕輕的丫頭,竟也想修仙?要求長生不老嗎?」還是希望花容月貌永存?
「……對,我想活很久。」女子並不隱藏心思:「很久、很久……」
幾名耆老聞言,皆笑了出聲。
「小丫頭的一輩子,連一半都還沒過完,竟已經未雨綢繆,想活過百歲?」現在的孩子,腦子裡全裝些稀奇古怪的念頭。
「百歲不夠,還要再更久。」她認真道,眸,恁般晶亮。
這番話,比起她摸驅妖符,更具有說服力。
會追求長歲綿延,貪生,怕死,絕對是人類,無誤!
「既是修仙,明兒個,記得也去瞧瞧火烤狐精,若中途有人壞事,盼修仙姑娘替咱們出份力,可別讓狐精逃跑。」一旁漢子哧笑道。
此話,虛則恭維,實屬戲謔,明擺著嘲弄她看起來不成氣候。
女子自然聽得出來,卻不與其爭執。
這世間,來回了幾遍,人情世事,她懂的……豈會比在場眾人更少?
不爭勝、不說服、不改變,人各有心思、想法,他們堅信狐精惡極,任憑她說破嘴,亦撼動不了分毫。
明日這場火刑,在所難免。
她更好奇的是,姓江的那名男子,明天是否會出面解救狐精?
抑或冷眼旁觀,眼睜睜看著,曾愛過的人,在自己面前,慘遭焚燒?
又興許躲在家中,不去看、不去聽,佯裝事不關己?
他,會選擇哪一個?
能讓她看到,出乎意料之外的結果嗎?
還是……人類在面臨禁忌妖戀時,必然的──
逃避。
☆☆☆ ☆☆☆ ☆☆☆
石台上滿堆柴薪,其上緊縛著一個姑娘。
不,是隻狐精。
雖擁有人形,背後卻突兀地生出一條毛茸茸的尾,與她癱軟的身姿同樣,一動也不動。
她靜靜地流淚。
哭不聞聲,也或許周遭鼎沸的人聲,淹沒了微弱啜泣。
女子站得不遠,能輕易看見狐精的泣顏。
她左右張望,只有圍觀的人群,並沒有任何一張……擔憂面容。
「……果然,沒來嗎?」她低語,雖不意外,卻有失望。
嘆了一聲,眸光不離狐精,看她的狼狽,看她的絕望,看她紛紛滴墜心碎的眼淚。
「不是曾經憐愛她嗎?為何一知她是妖,往昔的情呀愛呀,便能拋得一乾二淨,如此恩斷義絕?愛她,就該護著她,別讓她單獨面對這些呀……」
女子自說自話,臉上神情雖淡,眉心卻淺淺蹙皺。
她又等候片刻,期待最末一刻,能有奇蹟降臨,能親耳聽見,傳來一句大喊──不要放火!不要燒她!她是我妻子呀!
等著,時間緩緩流逝,只等到了道長翩然而至,一旁鎮長相隨。
「狐妖,妳不該潛入鎮上企圖傷人,近日鎮中流傳的惡疫,也是出自妳之手吧!井水裡更被摻入毒物、罔顧他人性命,可惡至極──」
鎮長細數罪狀,說來義憤填膺,石台下,眾人同聲撻伐,尤其家中有人染疫,更是痛罵不斷。
「怎麼聽起來……像『人』才會做的事?」女子越聽,越加生疑。
狐這類的精獸,真要傷人,多半使用牙與爪。
摻毒、下藥什麼的,她沒聽狐精用過。
但很顯然,鎮民深信不疑,咬定了是狐精所為。
洋洋灑灑指控完畢,無論是事實,或是羅織之罪,鎮長滿意吁口氣,轉向道長,一揖再揖:「道長,有勞您了。」
道長未加多言,雙指併攏,口唸咒語,指腹燃起火苗,再指向柴薪,一瞬間,柴火熊燃。
女子要自己再多等一會兒,往往在最緊急時,最可能帶來「奇蹟」。
若真等不到,她也準備使出喚雨術,淋熄火勢。
「再等等……興許姓江的男人就衝出來了……」她喃喃唸著,口中雖如此說道,纖指已抬至鼻前,結印,隨時都能召雨。
狐精沒有掙扎,不知是過度虛弱,或喪失求生意志,火勢越發炙猛,身處其間的她,荏弱可憐。
「嘖,不等了!」
女子終於按捺不住,口裡急急吟唱術語──
大風突襲,狂,而猛烈!
帶火的木柴被風勢捲起,吹得四散,紛紛砸向石台下的鎮民們,鎮民吃痛,又叫又逃,生怕火苗燒到自己。
咦?她明明要驅使的是「喚雨術」,怎麼……
女子困惑抬頭,石台上已無火焰,卻仍是一片豔燃火紅。
那紅,不是來自於火光,而是在勁風吹拂之下,紅的衣裳颯颯飄揚,遮去半邊天空。
不知從何而來的身影,佇足台前,火般的紅色長髮隨風舞著,絲縷如綢。
那人在狐精身旁蹲下,神情憐惜,修長手指為其拭淚,並卸去所有繩縛,輕聲喟嘆:「怎將自己弄成這模樣?哥哥若再來遲些,妳就變成一隻烤嫩狐了。」
狐精吃力張眸,見到來人,淚水更洶湧。
「勾、勾陳哥哥……」她在那人懷裡號啕大哭。
那人好生溫柔拍拍狐精的背,安撫她,輕軟說著:「好,乖乖乖,不哭、不哭,哥哥馬上帶妳回去,沒人能再傷害妳。」
女子完全無法動彈,身僵如石,瞠著眸,凝覷石台上的兩人。
心,激烈跳動著,雀躍得……近乎疼痛。
紅裳那人,令人屏息的美,紅髮絲軟,玉容精雕,近乎完美無瑕,任誰所見,皆會目不轉睛。
但女子所震懾的,不為其絕豔美貌,而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