捧上掌心暖暖愛
勤力健身俱樂部一樓大廳,正在轉播美國職業籃球賽。
因為有國內選手效力,掀起一陣狂潮,幾乎每場比賽都轉播。每到轉播時段,路上就不見半個人影,幾乎所有人都擠到電視前。
勤力因為有大型螢幕,加上本就是以運動健身為訴求,時不時還有附近國中的體育教練會過來串門子,氣氛一直很熱烈,這附近的人都湊到這裡來看比賽了。
人群後方,有一個長髮少年,雙手插在口袋裡,背倚著牆。他本來也想看,不過情緒卻一直被打斷。
他瞥看縮在一旁的那女孩,滿肚子都是氣。傻蛋,想哭就直接哭出來啊!死咬著嘴唇做什麼?看看那雙唇都咬白了,還是不吭聲。傻蛋就是傻蛋!他恨恨的想,不吭聲的人,注定是要被犧牲的!
「小鈴,妳要好好珍惜妳大哥,大好的前程啊,都因為妳一個人毀了!」廣告時間,一個中年男子扭頭朝女孩說道。
其他人附和,「教練,這支球隊是不是本來要挖鄭力陽的那一隊?」
「有可能,有可能。」教練一臉紅光,手臂勾住一個穿工讀生制服的青年,興奮的說:「力陽實力雄厚,只要稍微栽培,就會大放異彩,要是當初能到美國發展,現在戰績都不知道多高了。」那語氣,自豪得像個父親。
全是放屁!那傢伙不過是跑得快一點,跳得高一點,拿過的獎牌多到稍微嚇人,就算被轉介到美國,也只是受訓階段。鄭力陽又不是已經被選入哪支球隊,就算受訓完畢,也得再經過人家挑選。
而美國是什麼樣的國家?人才濟濟,足以擠死外國來的毛猴子!去美國受訓的人何其多,最終有成就的,不過就那麼幾個人,要是看到誰在那裡大放異彩,就以為自己過去能做得更好,那就大錯特錯了。
在那麼大的國家裡,菁英就跟狗屎一樣,隨便鏟下去都一堆,何況鄭力陽是不是菁英──既然他沒去成,怎麼會知道?
不過,這個小地方從沒出現過閃亮彗星一般的人物,鄭力陽這種體育健將,夠讓他們作白日夢了。
「假如鄭力陽當初去成的話,不知道已經賺多少錢了,搞不好還載譽歸國。」旁邊幾人竊竊私語。
「可惜他父母死得早。」
「講句實在的,這本來不會影響到他,反正他都要去美國了,沒爸媽在身邊跟沒爸媽在人間有什麼不一樣?壞就壞在小鈴,拖累他的前途了。」
愈說愈像真的,長髮少年撇了撇嘴,眼睛瞄過去,那個小笨蛋快要哭了!
不過,不會在這一分,這一秒。
她總是裝作聽不懂人們在說什麼,但其實清楚得不得了,也非常在意。靠著這招裝傻,她唬過大部分的人,但他不在其中。
這時,又有幾個人扭頭往她看去,指指點點,她馬上露出笑容,兩個眼睛黑而圓,亮得驚人,看起來是標準的天然呆。
「呵呵。」她忸怩的張開五指,打了下招呼。
廣告時間結束,體育主播嗨過頭的聲音像網子一般罩下來,所有人的注意力又全部回到電視上。
他不是故意要看她,但眼角餘光卻瞥見她笑容消失,低頭嘆了小小的一口氣,而後變得沮喪的神情。
那雙濕漉漉的眼睛瞅了他這邊一眼,似乎是警覺到他在注意她,她慌亂了一下,隨即屏住呼吸,把自己縮得小小的,連腳趾頭都蜷起來。
就像在躲哪個看不見的鬼魂一樣。
他懂那種感覺,那種想把自己塞進某個角落,一輩子都不要被發現的感覺。他與她都清楚,當視線落在自己身上時,總會帶來壓力。
對於他們來說,生活不公平,他們過著看起來跟其他人沒兩樣,甚至可能更幸福、更受寵的生活──他有爸爸,她有哥哥,這兩個都是人人豎起拇指稱讚的好人,但實際上,那種美好只是浮於表面的假象。
他看了受到眾人愛戴的教練一眼。因為一記進球,他仰頭大笑,用力拍了拍鄭力陽的肩。從默契來看,他們更像父子,鄭力陽比他更像那個男人的親生兒子。
親生兒子啊……他苦笑了下。
他看見那女孩貼著牆壁,輕巧無聲的躡向側門,自己也掉頭朝門口走去。
「阿敬,你去哪?」一個中年女人與他擦身而過,開口叫住他,「不把球賽看完嗎?」
「不看了。」
「你不是一直想……」她的疑問,在看到教練與鄭力陽擊掌時,化為一聲洞悉內情的「噢」。
那聲「噢」中包含的同情,令楚敬忍不住嘴硬,「哪有?我是游泳隊的,才不想看球賽,一堆人為了一顆球跑來跑去蠢死了,有什麼好看的?」
那女人抬起眉毛,有些嘲弄的問:「是嗎?」
「只有無聊的人才喜歡看球賽,我要走了。」他仰高臉走開。
出了門,他飛快的朝某個方向走去,經過幾個巷弄,穿入一片無人地帶。隨手把帆布書包丟到牆角,他雙手向下撐起,身體往上一躍,轉過來,穩穩的落坐在紅磚牆頭上。
比起盛夏,晚秋的陽光相對柔軟,天氣不錯,清風徐徐。
他仰起頭享受,但這樣的舒服只持續了短短幾分鐘。他不時瞥看旁邊,納悶從健身房到這裡不過是一小段路,為什麼她會走那麼久?
難道她改變習慣,不到這裡來?那她還能去哪?
前方拐角處,一道短短的影子出現,小路裡的亮度微微減弱一分。
只是那麼一分,卻已經引起楚敬的注意。見到那個小小的人影,他蹙起的眉心終於平了。
「嗚嗚……嗚……」她揉著眼睛。
原來是邊走邊哭,怪不得那麼慢。算了,她能平安走到這裡,也算奇蹟了。他不自覺的嘆了口氣,但這丫頭怎麼光顧著哭,都沒在看路嗎?連前面地上有塊突起也沒注意到。
「別哭了!」他開口,「煩死人了!」
鄭小鈴嚇了一跳,猛地抬起頭來,一隻往前跨出的小腳迅速收回去,只差那麼一點點就要被絆倒。
「嗚……」她眨了眨眼睛,愣看牆頭上的人影,「阿敬哥……」
「我不是妳哥,阿敬就阿敬,不要叫哥,聽了更煩。」他的口氣很凶。
「但你大我好幾歲……」
「所以我說什麼,妳都要聽,這樣有沒有道理?」
根本就沒有,但她不敢反駁,「……好像有一點吧。」
「我討厭妳叫我『哥』,不要這樣叫。」
「好。」這個她可以接受,她溫馴的點點頭。「阿敬。」
「很好。」他收回視線,看向遠空。
鄭小鈴愣愣的站在原地,過了一會兒,她摸摸臉上的水痕,才想起自己剛剛在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