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鐵相~後.宮生還傳之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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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的二月末,縱使白日陽光煦煦,太陽消失在天幕後,溫度卻瞬間下滑,讓人一度以為寒冬又要降臨。
議事廳的燭火熄了大半,室內五排長約五十米的木桌隔成三十個座位,每個位子旁擺了滿滿一堆參考書籍與文房四寶,以及各地送來的奏摺,可以想見天黑之前坐滿百官辦公的驚人畫面。
只是如今議事廳只剩下三三兩兩的老臣正準備回家休息,令偌大的空間宛如陷入死寂。
第一天上任的狄寧寧坐在議事廳與群臣面對面的高台上,桌上擺了一疊又一疊待她批示的奏摺,腳邊的矮桌上則疊了好幾座有如小山一般高的參考資料,她斂目,十分認真的逐字閱讀手上今日算起來第五十八本的奏摺,縱使眼睛酸澀不已,卻還是繼續堅持。
「小姐,已經快過戌時,您該休息了。」一直在狄寧寧身側服侍的若藍終於忍不住說話了。
她從天未亮就跟著小姐入宮,看著下早朝後的小姐跟著領事公公在洛陽宮轉了一圈,熟悉環境,便來到議事廳著手處理成堆的公文,就連午膳也是一邊看奏摺一邊隨便吃了一點,這要她怎麼能放心?
狄寧寧隨便應了一聲,繼續將手上的奏摺看完,才抬起頭,「已經這麼晚了呀!」
放眼望去,議事廳裡只剩下兩名傍晚才來上工的老臣,其他人都不曉得是什麼時候離開的,空盪盪的室內一片靜謐。
雖然狄寧寧一點也不在乎百官應遵守離去時是當告知她一聲的禮節,但是他們彷彿說好了,不將她放在眼底,隨意入席與離座,還是讓她感覺有些挫敗。
暗暗嘆了一口氣,她將手中的筆交給若藍清洗,然後起身,動手整理桌上的文書資料,等待若藍由屋外入內,將筆放在筆山上晾乾,才輕聲開口,「咱們回去吧!」
「是,小姐。」若藍回應。
狄寧寧走下高台,來到其中一位低垂著頭,振筆疾書的老臣面前,不點胭脂依然粉嫩的雙唇淺淺勾起,恭敬中帶著不卑不亢的語調輕聲的說:「您辛苦了,夜裡露重,石板路滑,您要小心為上。」
老臣沒想到狄寧寧竟然會主動同他說話,嚇得抬起頭,望了她一眼,只見她朝他淺笑著,就像孫女般令人喜愛,使得他今早得知宰相之位竟然由一名小奶娃坐上的不悅感受消失大半。
「晚輩先離開了。」看著面容帶著尷尬的老臣,她並不奢望年紀長她三倍有餘的老者對她釋出善意,於是轉身離開。
她接著來到另一位坐在大門附近的臣子面前,也同他說了些關懷的話語,才與若藍離開議事廳。
土黃色的圓月在黑色雲朵下若隱若現,好在宮廷的迴廊上每十步就掛上一盞燈籠,要不,狄寧寧可能會一不小心踩空滑倒。
夜裡的她視力急速減退,常常夜讀時都得點上十盞燭火才能輕鬆視物,所以當馬車駛出洛陽宮後,進入早已打烊的市集街道,她掀開簾子,幾乎看不清陷入死寂的街道景色,索性放下簾子,背部往後靠,閉上眼睛,短暫休憩。
「小姐,方才我已經讓人傳話回府邸,要他們替您準備熱水,待會兒您一回房就先沐浴,等您沐浴後,王媽應該就煮好菜了,您馬上可以吃飯,然後休息。」若藍擔心自家小姐從小嬌生慣養,未曾有一日過得如今天一般忙碌,於是請人回府替她打點好一切,爭取更多休息的時間。
「謝謝妳。」狄寧寧十分清楚若藍的用心,睜開眼,朝她微微一笑後,又閉上眼。
只是若藍靜不下心,對著自家主子試探性的小聲說話,「小姐,您睡著了嗎?」
「沒有,怎麼了?」狄寧寧的眼皮一動也不動,只有小嘴輕輕開合。
「我只是想問,今日早上您在空橋遇上那三人時,怎麼知道他們是誰?又怎麼知道那人就是八王爺呢?」若藍滿肚子的疑問憋得好痛苦,現下小姐總算放下手邊的工作,她才得空可以詢問。
「很簡單。」狄寧寧依然閉著酸澀的眼睛,思路卻清晰無比,「妳瞧那三人,當中有一人是光頭,做和尚打扮,另外兩人對那和尚是必恭必敬、誠惶誠恐的模樣。」
「的確是這樣沒錯。」若藍偏著頭,回想今日早上的情景,確實如小姐說的那般。
「光頭和尚是皇上寵愛的臣子,他原名喚作馮小寶,起初在江湖上賣藥,得到千金公主提拔到皇上面前擔任丑角,皇上喜愛他的風趣,卻不想讓人有閒話可說,於是命他剃度為僧,賜名薛懷義,在宮裡掌管祭祀與各地佛堂修葺,而跟在他身邊的那兩人是出了名的狗腿,我瞧來者是和尚與兩名男子的三人組合,就知道是他們,只不過誰姓林、誰又姓張,就不清楚了。」狄寧寧口吻平淡,一字一句清晰無比,少了花樣女孩的活力,卻多了莊重氣質。
「原來如此。」若藍點了點頭,「那王爺呢?您又是怎麼知道的?」
「因為……」狄寧寧的腦海頓時浮現一雙鵟鷹一般的銳利眼眸,彷彿直直盯著她的心頭,嚇得她睜開雙眼,停止說話。
她知道那雙眼睛是屬於他的,一隻被折了翅膀、用鐵鍊拴住單足的獵鷹──李澈。
「小姐,您怎麼不說話了?」若藍當然不知道狄寧寧在想什麼,只覺得自家小姐怎麼話說到一半就停住了。
這時,馬車停了下來,讓狄寧寧有了不回答的理由。「到府邸了。」
馬車都還沒停妥,就看到王管家領著三名小廝,其中兩名雙手各拿一盞燈籠,替狄寧寧照明,另一人則衝上前來安好踏墊,先讓若藍下馬車後,轉身攙扶狄寧寧下馬車,將她呵護得有如絕世珍寶,怕她一不小心撞著或跌倒。
「小姐辛苦了。」王管家走在狄寧寧身側,年逾六十的他是從小看著狄寧寧長大的老僕。
「不苦。」狄寧寧一邊走向自己的房間一邊回話。
在接替父親的位置擔任宰相之前,她早已告訴狄府上上下下,在府中一律喚她「小姐」,毋需改變稱謂,因此大家才會這般稱呼她。
「對了,皇宮今日傳來消息,說是讓我們先別佈置老爺的靈堂,您說這……」王管家忍不住皺起眉頭,直覺這是強人所難。
「就先聽令吧!還有告訴府裡所有的人,老爺過世的消息別再張揚,若有人問起,就說當時只是誤傳,老爺先前只是彌留狀態,目前已經醒了,待在家裡養病。至於老爺的靈柩,找個夜裡,領家僕到狄家祖墳先埋起來,待時機到了,再辦一場盛大的法事。」狄寧寧雖然也想讓父親風風光光的下葬,但是皇上金口一開,就沒有翻轉的機會了。
「知道了,小姐。」王管家點了點頭。
當狄寧寧回到房間時,閨房底端的澡間早已放了一桶冷熱剛好的洗澡水,為父親身後事愁苦的她忍不住會心一笑,感激若藍和大夥的貼心與寵溺,然後褪去身上的衣物,進入木桶裡,讓疲憊的身軀浸在熱水裡好好的放鬆。
漫長的一天終於過了。
但是想起今天只是開端,未來還有漫漫長路等著她挑戰,她的一顆心緊緊的揪了起來。
聰明如天人的已故狄宰相對自家女兒讚譽有加,而身為被讚賞的妳是不是應該更有自信?
猛地,李澈的聲音迴盪在腦海裡,讓她得到無比勇氣。
「可以的,我一定可以的。」狄寧寧在只有她一人的澡間裡替自己加油打氣。
 
我要評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