庶帝~後‧宮生還傳之一
「妳一個人來參加祭典嗎?」這種年紀的小姑娘,家人不太可能放任她獨自在祭典裡到處晃悠吧?見她竟然點頭,他暗忖小丫頭有沒有可能說謊。
但,說真的,那關他什麼事?他不能眼睜睜看著表弟作惡,但插手管陌生人的閒事,對現在的他而言實在不是明智之舉。
「那……妳家在哪?」終究,理智是一回事,他依然像在故鄉一樣──啊,他難道以為自己仍是王子嗎?仍然在自己父親的領土內,因為太多餘的責任感與正義感,總是多管閒事,總是可笑地想為人民做點什麼,到頭來也是這份自以為是的責任和正義,讓兄長認定他野心勃勃,想要在父親面前表現他其實更適合繼承王位,最後父親為了不讓他們兄弟起嫌隙,要他離開高陽國,離開故鄉。
黎冰身子僵了僵,她知道絕不能吐實,偏偏又不知該如何說謊。
鳳旋見她為難的模樣,忍不住自嘲地笑了,他果然又自以為是了。本想摸摸鼻子走開,但偏偏就是婆媽地放不下……
難道他真是天生好管閒事?但是,任何一個有惻隱之心的正常人,看到這麼個小女孩可憐兮兮地落單,都會覺得袖手旁觀太可恥吧!他對自己道,最後認命地問:「妳知道怎麼回家吧?」
見黎冰仍是點頭,他心想,好了,那沒他的事了,他真的可以滾了!
「妳……應該沒受傷吧?」可惡!他的嘴又背叛了他!但,知道怎麼回家,不代表這麼一個可憐兮兮在外頭閒晃的小丫頭,在經過方才那番折騰之後能夠自己走回家。他只是習慣想得周全一點,跟好管閒事無關!
黎冰聽他這麼問,開始仔細檢視自己的手腳和身子。見她一個口令一個動作的模樣,鳳旋忍不住莞爾。
黎冰掀開袖子,早覺得手肘有點疼,這才發現原來那裡早已破皮淌血,八成是被狗嚇到後在地上連滾帶爬時磨傷的。
「有一點點流血。」
一點點?鳳旋真不知這丫頭是嚇傻了還是天生就傻?那傷口是算不了什麼,但在女孩子身上恐怕有留疤的疑慮,何況那血沫都沿著手肘往下流淌了。
「跟我來吧。」鳳旋心想,好歹替她包紮好再讓她回家。他領著她來到南市軍巡鋪與公共水井所在的廣場。
他不是第一次來到大辰的天京,但每一次總是要佩服天京這個城市的完善規畫──東西南北四區都有完整且潔淨的水利分配,而軍巡鋪與公共醫廬都設在能便捷取水之處。因為雪季長達三個月,大辰很早就發展出優秀的水利與蓄水系統,更是曾令孩提時的他大開眼界,回到高陽後立刻向父親提出應該師法大辰興建完善的水利系統,因此受到父親的讚賞與肯定;那時他才十三歲,哪曉得會因此在兄長心裡種下猜忌的種子?
他帶她來到醫廬裡,讓大夫給她清洗傷口,順便也把衣服上的髒污做些簡單的擦洗,包紮完傷口,順便處理了膝蓋上的淤血。
「謝謝你。」就算生長在宮中,黎冰也知道他沒必要做這些事。
在炎帝城,每個宮和每個宮之間向來是壁壘分明,自掃門前雪,尤其長樂宮不是皇后的太平宮,她雖身為大公主,也只不過是皇位第二順位繼承人,當奴才沒有不勢利的,總得清楚誰才是該巴結該討好的,才不會無端被將來掌權的主子記上一筆。她也害怕在別的宮給母親惹麻煩,從小就是戰戰兢兢過日子,像這樣被一個陌生人所搭救、照顧,她都覺得有些受寵若驚。
黎冰坐在對她而言有些高的椅子上,方便藥師替她檢視膝上的傷口,這還是鳳旋怕醫廬裡的人不夠小心,對她道了句失禮,兩手合握她腰身將她抱上去的。那一瞬間黎冰差點以為她真是要飛身上雲端,害怕心跳的鼓動太明顯;而鳳旋則想著,這小姑娘方才沒被風吹跑真是奇蹟啊。
黎冰偷偷從面具底下打量著鳳旋,他早就把身上的羽氅隨手丟給一名乞丐,臉上的金泥原本也只是隨意抹上兩筆,身上是原來穿著的黎色大袖衫和深絳色腰封,沒有什麼特別彰顯貴氣與身分的裝飾,相較於少年們那種毛躁生澀又不知所以然的囂張外放,他倒是顯得特別內斂而且自在,黎冰突然覺得臉上的面具害她好熱啊!
鳳旋看到她瘦弱的膝蓋上觸目驚心的青紫,細嫩的手臂也包紮上白布,忍不住一再問藥師,到底會不會留疤?後來甚至跟藥師買了一瓶傷藥,據藥師保證能夠讓傷口不留疤,他把那瓶藥塞到黎冰手裡。
畢竟是表弟惹出來的禍,他就當幫霍磊收拾爛攤子,總不能讓人家小姑娘因此留下疤痕。這不算多管閒事吧!
「我送妳回家去吧。」送佛送上西,若是害這小姑娘出了意外,他會睡不安穩的。
黎冰害怕她再推拒,會讓這個好心的大哥哥以為她有意排斥,情急之下只好道:「我和家人約在朱雀門外,可是時辰還沒到,我想再多走走逛逛。」
怎麼有家人放心讓這麼嬌滴滴的小姑娘自個兒逛慶典?不過今天晚上,只要姑娘們不隨便一個人跑到遊行以及懸掛燈籠的大街以外的地方,大致上都能算是安全的。
所以,接下來就不關他的事了。鳳旋思考著是不是要把她送到朱雀門附近,朱雀門是炎帝城的正南門,又緊臨南市,三品以上內閣大臣的官邸幾乎都在南市,也是內閣大臣們早朝時出入的地方,巡邏的官兵尤為勤快。這小姑娘身上的衣飾打扮確實不像尋常布衣,看來也是個官家千金,送她到朱雀門的話應該算安全吧?
偏偏這時,連晚膳都沒用就偷跑出宮的黎冰,肚子倒是很會挑時機地響了起來。雖然戴著面具,但她的耳朵和脖子還是紅得明顯極了,粉紅色的耳朵,白裡透紅的脖子,讓人下意識地嚥了嚥口水,低下頭來不敢見人的模樣竟然又讓鳳旋心裡升起濃濃的愧疚感……
啊,他明明什麼都沒做啊!
「對不起。」她很小聲很小聲地道歉。
她又為何總是在道歉呢?鳳旋有些沒好氣,心裡只糾結了半晌,便決定不再掙扎。「走吧,反正妳說時辰還沒到,我請妳吃東西。」如果她在等候家人的時候被風吹跑就糟了……
什麼理由都好,把一個孤零零的小姑娘「放生」本來就違背他的本性。如果不是因為他的身分尷尬,又身在異地,他根本不會顧忌這麼多。
黎冰沒有推辭。而且她有些害臊地發現,她心裡其實是竊喜的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