庶帝~後‧宮生還傳之一
黎冰腦袋一片空白。
她應該有更得體的表現──她總是無法做出讓人滿意的,或者該說,讓母親滿意的,讓父皇多關愛她一些的得體表現,永遠都不!所以她習慣躲藏,習慣縮在角落裡,害怕人群的視線。他們一定在想她為什麼這麼愚蠢,才會老是惹母親勃然大怒,令父皇失望得不想再多看一眼。
她這麼笨,這麼蠢,這麼不得體!
為什麼是妳?!她總是想起那一年父皇的壽宴上,她出了醜,母親惡狠狠地拽著她回到長樂宮,像恨不得她消失那樣地打她。
四歲的她根本不明白發生了什麼事,她只知道她不小心打翻了獻給父皇的賀禮,壽宴上大臣們交頭接耳,皇后則慢悠悠地笑著道:大公主怎麼這麼莽撞呢?真是個傻孩子。
父皇臉色更難看了。那是她記憶裡最深刻的,關於父親的模樣。
父皇當然失望了,這個愚笨的女兒,竟然是帝國的大公主,有可能繼承大統的皇儲之一──這是多麼讓人難以忍受的事!
那時她還不知道,當壽宴結束後,回到長樂宮會有什麼樣的待遇等著她。
母妃從來不算仁慈,如果她對自己的奶娘沒有任何記憶的話,也許她會認為母妃是仁慈的吧?畢竟母妃偶爾會對她和顏悅色,比較不那麼容易生氣。母妃總是不耐煩,凜若冰霜,好似生著誰的氣,但偶爾,她會像奶娘那樣地對她溫言軟語,例如在那年準備參加父皇的壽宴時,母妃好溫柔好溫柔地打扮她,擁抱她。美麗的母妃對她輕聲細語,充滿愛憐地說話時,她暗暗地想,她會永遠當母妃的乖寶貝。
那時她真的以為,她好幸福啊。
但那天,壽宴還沒結束,母妃死命地拽著她,回到長樂宮後,那雙漂亮的眼睛佈滿血絲,那張豔紅的嘴吐出了毒焰,在壽宴前安撫地梳過她頭髮的手,指甲死命地掐進了她的手臂。
為什麼是妳?為什麼妳會這麼愚蠢?妳怎麼不去死!
她被母妃拽住了頭髮,將她的額頭一次次往牆上撞,她好痛,好害怕,卻不敢哭,怕母妃更生氣。
她太笨了,才會惹母妃生氣。
人們會說,帝國的大公主,竟然如此平庸愚昧。難怪父皇不喜歡她。
該怎麼做才是得體的,惹人疼的,她似乎總是學不會,於是在面對各種突如其來的狀況時往往不知如何是好。
「姑娘,妳想選我們之中的哪一個?不會是貪心地想要全部吧?」少年們追著她跑進了死胡同裡,當中的一個見她遲遲不開口,便開玩笑地道。
這小姑娘不但沒往人群中躲避他們的調戲,還偏找無人的巷弄,不是引誘是什麼?
黎冰完全不知道自己做了什麼讓人誤解的舉動。在宮裡,夜神祭典的規則與民間不太相同,貴族子弟們扮演的夜神部下只能邀請自己的未婚妻跳舞;或者在對方父母允許的情況下,在花園裡,兩兩成對地跳著規規矩矩的宮廷舞,之後男女雙方依然是在眾目睽睽之下應對,必須隔著一張長桌,喝茶下棋談論合宜的話題──難怪那些紈褲子弟們嫌無聊啊!還真的是適合老人們聚在一起打呵欠的活動。
「我……我沒有,我不是那個意思。」
「那是什麼意思啊?」他們原來也不是真的懷有惡意,但有時候,擁有特權確實容易讓人無法無天,反正無論如何他們都有個有權有勢的老子撐腰,諒這些平民老百姓也不能拿他們如何。
「我……」黎冰根本搞不清楚狀況,她只知道她的身分絕不能曝光,而這些人和她此刻的行為會令皇室蒙羞。「對不起,我想回家。」
這麼掃興的答案,絕不是他們樂意聽到的。
「搞什麼啊?」其中一名少年伸手要抓她。
比起面對這些惡棍,母親的憤怒更讓黎冰懼怕,在少年被他的同伴攔住的同時,她立刻推開少年的同伴往大街的方向跑。
「算了,姑娘可能累了。」說話的是個年紀稍長的青年。
「祭典才開始,累什麼?」那少年笑得更惡劣了。「啊,胃口這麼大,難怪會累。」少年大步一跨,招呼同伴替他攔住人,原本等在巷口,顯然是少年同夥的幾個人,立即肩並肩堵住黎冰的去路,她只得往旁邊更窄的巷子鑽去。
「霍磊,別太過分了。」青年拉住被激起玩興的少年。
「少管我,要守規矩,你就回宮裡去,別來掃我的興!」少年推開他。
青年無語地瞪著表弟離去的方向,又不想他真的闖禍,只好追了上去。
黎冰以前曾經覺得母親軟禁她的房間又暗又可怕,但她現在才知道,她太天真了,這些小巷弄才真的是又暗又髒又駭人。當她發現自己和貓一樣大的老鼠擠在同一條窄巷裡大眼瞪小眼時,真是差點尖叫出聲,她更不想知道是什麼東西爬過她的腳……
但那些人還在追她。
總是這樣。在她還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麼時,她就已經「錯了」。是不是真的就像母妃說的,她愚笨的存在就是一種不可饒恕的錯?
巷子四通八達,九彎十八拐,複雜到令她暈頭轉向,恐怕她不只無法躲開那些人的追捕,還很可能會先困在這些巷子裡。迫不得已,她推開一戶民宅旁不知做什麼用的低矮木門,低聲地頻頻道歉,矮著身子躲進門後。她聞到一股臭味,但這巷子裡,各種惡臭混雜在一起,她根本分不清這些氣味從什麼地方發出來,又是屬於什麼東西。
那些少年走近她躲藏之處,黎冰雖然喘息不止,但也只能用力屏住呼吸。何況她所在的地方真的很臭……
黎冰把臉貼向木門邊,就著木門上大大小小的隙縫,小心地呼吸新鮮的空氣,並且偷偷觀察著外頭的情況。當她看見少年披著黑羽氅和深絳色的衣袍下襬晃過門前時,嚇得瞪大眼,卻幸好仍是按捺住。
「這什麼鬼地方?臭死了!」顯然,少年也迷了路,而且頻頻抱怨。「臭丫頭,害得我這麼麻煩,今晚連樂子都沒享受到,讓我找到妳就死定了!」
快走吧!她閉目祈禱,雖然她從小就知道,祈禱根本沒有用。
「霍磊!」稍早時制止了少年的年輕人又喊住了他。
黎冰更緊張了。那個叫霍磊的傢伙,本來正打算走開了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