嬌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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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孩端坐在檀木桌前,靜靜的看完父親生前留下的最後一封信,臉上帶著一絲疲倦,但沒有再有更多的表情,手指頭在桌面下攪成小結,卻連拾起薄薄一張紙的力氣都沒有。
她想大哭,她應該要哭,可連一滴眼淚都流不出來,她甚至感覺不到自己的呼吸,是呼吸得太急促還是根本沒了呼吸,她自己也不明白了。
只專注眼前龍飛鳳舞的字跡,實實在在是出自父親的手,沒有自盡前精神錯亂的潦草和詞意不明,沒有酒後的胡言亂語,一字一句都是爸爸的真心真情,她感受得到。
他是在絕對清醒,果斷又迅速之下處理身前後事,將一團混亂的公司在世人的嘆息與錯愕中完整的結束掉,再以自盡了卻一生。
而她不用承擔債權人的追討,不用面對大眾輿論的壓力,不用接受狗仔無情的檢視,不會陷入曾是倪氏的掌上千金現在卻無助且潦倒的窘境。
因為,父親將她託孤給面前這位先生了!
是的,託孤!
因為她才十五歲,未到法定年齡就必須要有個監護人,而他是爸爸親自挑選的人。
一個好人?
今天不是他們第一次見面,他是她在醫院的太平間門口,陪父親走完最後一段路,為他親手蓋上白布,將他送進那冰冷世界後抬起頭看到的第一個人。
她隱約記得她在那裡恍神許久,哭了許久,而他等自己是不是那麼久,她就不清楚了,她只記得,永遠記得,他對她說的第一句話──
「我叫夏朕,妳的……監護人。」
他很高大,聲音好聽,人也好看,只是當他居高臨下看著自己,透過銀白鏡片的凜利目光,她只感覺自己渺小得像個可憐蟲,必須要仰賴著他的呼吸和心跳,才能卑微般地活著。
後面的事排山倒海而來,從她踏出醫院門口的第一步,所有記者蜂湧而至,閃光燈此起彼落,麥克風全擠在嘴邊,這些人嘴臉猙獰得像是要把她生吞活剝般。
「倪小姐,您對倪總裁自殺一事有何看法?」
「倪氏落敗後,倪小姐想東山再起嗎?」
「對於年前突然失業的倪氏員工,想要怎麼補償?」
字字句句都是十五歲的她聽不懂也不想懂的問題,她面色慘白,不知該怎麼辦,突然,一隻大手將她向後拉,臉龐隨即壓在一個男人的胸膛上,鼻下竄進的是純屬男性的麝香,淡淡的古龍水,淡淡的汗味,沒有惺臭,是很讓人安心的味道。
「倪小姐剛經歷喪父之痛,不便多說,一切由夏氏全權做主,請各位等待稍後統一發言。」
夏朕簡潔有力的表達後,不顧眾人的驚呼連連,有惋惜,有嬌嗔,有咒罵,一切拋在腦後,抄起身前的小人兒,一把就塞進自家的黑頭車內,揚長而去。
「知道走在前面的可怕了吧!下次還要嗎?」男人的唇不快不慢地啟合,嘴角略帶細諷。
倪寧白著一張小臉,失神地搖搖頭。
從那刻開始,這個男人就一直在她的身前,為她擋去眾人審視的目光,處理圍繞在她身邊的大小事,小至吃飯喝水,大至召集治喪委員會,主持告別式。
一切只要有他在,她這個親女兒就算不在會場,不出席回禮,也沒人敢多說一句,批評一句,她可以完全沉浸在思念父母親的情緒中,不用作那些她既不擅長也不想作的戲,說一堆矯情但台下的人無法同理的話。
所有的事都在男人手上做了結束,她還是原來的她,天真的,單純的,只是多了一點憂愁,一點成長。
「倪小姐,在我身旁這位夏先生將是妳今後的法定監護人,妳所有一切文書登記都由夏先生代為處理,包括戶籍、住所、醫療、學校等等,以下為妳闡述監護人的權利與義務……」
程律師一絲不苟地講述沉重的法條,倪寧認真地看著律師面前的文稿,西裝革履的男人則是認真地看她,時不時抿嘴微笑,點頭附應律師的話,一副謙謙公子的模樣。
程律師說完,看著倪寧仍是維持原本的姿勢動也不動,心疼地微微嘆氣。
「倪小姐,妳的父親倪東里先生雖然用這樣的方式結束自己的人生,但他仍是我知道最真性情也最負責任的男人,其實他生前最放不下的也是妳,所以妳要努力讓自己過得更好,才不會讓妳父母走的不放心,知道嗎?」
程律師頓了頓,又接著說:「倪先生對我有再造之恩,將來若是妳有任何困難疑惑,不要擔心,儘管來找我,我不會收取任何費用,也會幫妳處理任何事情。」在說到最後一句話時,程律師的眼光不經意飄向夏朕的方向,隨即收回視線,然後遞上名片放在倪寧面前,等到確定倪寧收下時,才恭敬地離開。
倪寧端詳名片半晌後,才又默默地流下眼淚。
爸爸如果真的是負責任的人,又怎麼會離自己遠去?如果真的放不下她,怎麼忍心丟下她?
兩個人在一間封閉的辦公室裡待著,一個始終靜默無語,一個越哭越大聲,直到……
「走吧,回家了。」男人伸出友誼的大掌,不容拒絕地直接包覆住女孩稚嫩的小手。回家,回他的家,今後也算是她的家……
當晚她搬出住了十多年的別墅,因為從此刻起,這裡就已經不是倪家所有了,還要多謝現任屋主不計較倪東里在此命喪黃泉,還以高價收購屋子,又讓她住到喪禮頭十五,可以讓她不用為了住的問題與人低聲下氣。
其實這世上,「好人」真的挺多的……
帶著一絲不捨與無奈走向夏朕的車,她發現,只要不為公事,這男人似乎喜歡自己開車,但這可為難她了,若坐後座,好像把恩人當司機看,怪沒禮貌的,但要是坐前座,兩人也沒這麼親密的關係。
才想著,前座的車門卻自動開起。「是要自己上車,還是要我幫妳一把?」
用塞的,他做過,也很在行。
車子平穩地開著,穿越大街小巷,很是熟練,男人一隻手掌握方向盤,一隻手隨意地拉鬆領帶,又摸摸下巴,搔搔頭髮,憑添一股男孩子氣。
「其實,我可以自己生活……」連日低落的心情,有時想到就哭一下,導致她的聲音略顯沙啞。
他的臉看不出情緒,若有所思的神情。「好險妳沒在程常政面前說這句話,不然他會經常來家庭訪問的。」
倪寧不明白男人是認真回話,或是幽默一句?總之到家之前,再也無人說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