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世凝云(四)
「趁皇上對妳仍有意,把他抓得死死的,不要留一點機會給路凝云,讓她神不知鬼不覺地枯死在毓琛宮裡。」
珍兒瞪大眼睛瞧著佳妃,她惡毒的語氣的確讓她不寒而慄。「不,不可以。」她搖頭道,「纖玉,我答應了表哥,答應了要替他保護她……答應他的話,我不會違背。況且她並沒做過什麼錯事,不過與我愛的是同一人罷了。」
佳妃麗眸頻閃,秀眉微挑,給出了一個高深莫測的冷笑。「珍兒,妳未免太天真了。妳當她一副稟性矜莊模樣兒,就是個好人嗎?」
「她不曾害過人。」珍兒憑她還是歐陽流鶯時的一絲記憶勉強辯道。
佳妃長嘆一口氣。「是時候告訴妳實情了。」
「什麼實情?」
「傻丫頭!」她惡狠狠地叫道,「四年前妳與皇上愛得好好的,怎生沒的就生了場大病?妳就從來不懷疑其蹊蹺?」
珍兒一驚。「這……四年前路妃尚未進宮,這與她何干?」
佳妃冷笑道:「路妃確未進宮,路丞相可已輔佐了一輩子先帝,勢力廣佈,惟少後宮。他女兒豆蔻年華,如花似玉,又是在籍秀女,正是可以獻入宮中的皮肉,怎奈皇帝眼裡心裡都只有一個欣妃呢?」
珍兒一驚,顫顫後退幾步,張著口,似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這不可能。」她胸脯劇烈地起伏著,有些不知所措。然而天性中的純潔善良讓她為自己的情敵找著理由。「我身邊的人都是珠兒姊姊親派的,不可能安插進了他們的人,又如何可以影響到我?」
佳妃的故事早已做圓,亦料到了她會有此一問,冷笑道:「想一想,當初妳與後宮中何人往來最近?」
珍兒蹙眉沉思,腦子裡立刻有了個人。「皇上為我建朋月宮,地處安靜之處,近旁的就只有里安宮,因此我與頤安夫人走得近些。」星眸飄漪,溫灩襲來,她似在回憶彼時的安妃,淡雅脫俗,不理塵事,對她亦是時時存了柔婉關懷的……半晌,她駭地捂住了嘴。「不,她不會做這種事。」
佳妃以深邃的眼神微微打量著珍兒,知道她已動搖了。
眼下這個局,不利用珍兒是不行的。太皇太后不便直接參與,皇后又是個不能指望的,於是便只有她可成為這穿針引線的人。眼下珍兒對路凝云並無許多恨意,更兼存著對龍胤「替你保護她」的承諾,因此不會如此快便入套。
佳妃輕咬絳唇,賞著朋月宮西窗外影影綽綽的臨湖樓閣,日漸落了,仍打不開湖面氤氳的霧氣。怪是怪,長寧宮的湖面已是冰封,朋月宮這裡,卻還存著暖氣蒸澤,縱是茍延殘喘,亦勝過她的清冷了。
對珍兒來說,那個皇帝表哥,是她的至愛,她給了他承諾。
而太皇太后和皇后,是她的至親,她給了她們信任。
路凝云,是她的敵人,兩人之間有著一根看不見的引火索,雖然現在還和和睦睦,但終有一天,龍胤會做出選擇。到那時,同是至情的女子,欣貴妃和路妃,便只會留一個。
如今我們且打這個賭,至愛和至親,妳會選擇哪一方呢?
佳妃輕笑了,故事是真是假又有何意義?珍兒心中對路凝云不可能沒有除之而後快的心,她不過是鋪座臺階,教她走下來罷了。
而頤安夫人的投誠,可算是老天送來的一份驚喜。
寒冬已濃,六宮的多事之秋卻才剛剛開始。
★★★
將軍府。
李拓正練箭,秀殷氣呼呼地跑來了。成親以來,這少年將軍的大男子主義顯然超乎了秀殷的意料,身為駙馬,一點也不因她的公主身分而另眼相待,頤指氣使地倒像是她高攀了他。
成親數日,她只覺自己已將十六年沒生的氣都生完了。
她的相公卻不嫌夠,其他諸事她可以忍,這一樁卻是怎麼也忍不下了。
他要納妾。
「你倒試試看!」她一張俏臉寫滿了怒氣,指著他的鼻子道。
「與妳何干,娘子?」他仍是不緊不慢地瞄著標靶,一箭射出,正中靶心。
「一個丈夫怎使得兩個女子來分?本公主最見不得的就是那三心二意的花心郎!」
「那妳的好皇兄呢?他身邊何止三兩個?他也是薄情寡義的男子嗎?」他提起龍胤的語氣全然無一點尊敬,甚至無半絲厚道。
秀殷氣結。「你不必拿他來做擋箭牌!我且告訴你,皇兄是身不由己。他倒想一心一意,無奈是生來就被釘死在那把龍椅上。」
「是嗎?」李拓神情冷若冰霜,「他就算沒被釘死在那把龍椅上,自己也會往龍椅上爬。」
秀殷聽得出來,這話竟不是氣話,是有所指的。她心裡暗驚,難不成這李拓對二哥有什麼不忠之念?
李拓見她神色有疑,咧嘴一笑。「我明告訴了妳,妳也不必瞎想。娘子,妳皇兄坐上這把龍椅,用的可不是什麼光明磊落的方法。我敬重他治國有方,也不必就山呼萬歲地認他十全十美。明白了嗎?」
秀殷呆了半晌。想來想去,龍胤在她心裡一直是個十全十美的男人,或至少,找不出錯處──英明的國君,細心的丈夫,慈愛的父親,貼心的兄長。當年大哥龍晟與二哥龍胤的皇位之爭,她有所耳聞,但也僅僅是有所耳聞。她不相信二哥會做出任何為人不齒的事來,一定是李拓搞錯了。
二哥如此器重李拓,若是他知道了……
李拓似乎看出了她的心思。「方才那話,我在他面前亦不是沒說過。身為人君,若聽不得人半句實話,也枉為人君了。」
「你說過?你這樣誤解他,他仍然重用你?」
「我並沒誤解他,娘子。」
「別叫我『娘子』,彆扭得緊。」秀殷漫不經心地答道,「二哥不是壞人,你要相信我。」
聽著這幼稚的孩子話,李拓忍俊不禁。「妳心裡當他是好人,就是好人。我不再提,妳也不必逼我改變。」
「不。你是我丈夫,他是我哥哥,都是我至親的人,怎麼能互相猜疑?」秀殷堅持道。
「我的想法對妳那麼重要嗎?」李拓不敢相信。
「這個自然。等著瞧,我會讓你認錯的。」秀殷急匆匆地跑開了幾步,似乎想起了自己此行的真實目的,「至於納妾的事,我再說一遍,你休想!」
★★★
轉眼間,寒冬已過,春天的腳步又一次近了。
對於凝云來說,這意味著她的孩子就快要來到人世了。身子愈發重,她卻愈發喜歡外出散步。天氣逐漸轉暖,深宮中也終現了芳菲之景,寒雪梅中盡,春風柳上歸,繁枝嫩蕊,林花水荇,春色撩人,可並不只有詩中才有。
凝云時時念著與先生的春日觀海,那抹出海曙的雲霞,早便在夢中了。怎奈龍胤死活不讓她出宮門一步,只得作罷。
幸好宮中亦有東風灑雨露的清新。龍胤命人在上林苑的福香亭裡擺了張藤絲搖椅,只給凝云讀書賞花用。溥暢便常常取笑著說,上林苑中的福香亭,如今成了我們路妃娘娘的毓琛宮別苑。然達琳倒不以為然,嘟囔著堂堂天朝後宮竟沒一座像樣的花園。
初春午後,凝云輕倚搖椅,明目映瀾,纖手輕撫小腹,感受著那孩子在自己體內每一個輕微的動靜,自己也孩子似的雀躍。
為他讀史,為他作賦,為他唱支搖籃曲,又或者呢喃著描繪綠堪染的雨中草色,紅欲燃的水上桃花。
秋涵幫她蓋好錦衾,笑道:「主子怎麼總瞧些花花草草,我們皇子生出來,可別是個愛拈花惹草的才好!」
凝云含笑嗔她,心中仍是說不清的舒暢。
白日時便如此的悠閒度日,然而她知道,此事並非那麼簡單。有無數的人巴不得這個孩子胎死腹中,好在如今有秋涵和溥暢,甚至然達琳替她操著心,她略微可安穩些。溥暢開心地一如那孩子是自己的,窩在自己延禧宮中忙活出了好幾件小衣裳,一定要凝云收下。
如此的禮物,凝云自是笑納,然而六宮中其餘人的禮物,卻是不得不防了。 |